第9章
楚服肩宽,只是瞧着她背影就让人觉得安心。
她刚刚被买入府中的时候,虽然身上的脏污进府以后梳洗过,可是身子十分瘦削,两腮凹陷,甚至连眉毛都掉的稀稀拉拉的了,能看出平日里在牙花子手上的确食不果腹,就算身上有本事也很难翻得起风浪。
在阿娇院里这半年,她好歹得了半个算得上家的地方,能吃饱穿暖,身量似乎也拔了一节,加上日日劳作,身上还长了结实的肉,居然显出来一点英姿挺拔、剑眉星目的少年气。
这样好的人,跟着她在深宅里,只能当个描眉擦脂的大丫鬟,实在是可惜。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楚服立即回过头来:“小姐怎么了?”
她那张脸转过来,惹得一众轿夫忍不住偷笑。
临出门前,阿娇拿起脂粉盒子给她乱抹了一通,把她变成了个大花脸丫头,把身上那点锋芒全都遮蔽了。
岂止是遮蔽,简直是完全变了样子。
眉毛被描成了短粗的八字眉,嘴画的嫣红,乍一看,像是刚刚偷吃了生肉,愁眉苦脸的斑点狗。
斑点还正好戳在它眉头上。
这狗昨晚没睡好,现在双眼迷离地跟着队伍前行,狗耳朵倒是竖的很高。
“我昨天赏你的簪子戴了吗。”隔着帘子,阿娇想到她现在的样子都忍俊不禁,只能随便抓了一句搪塞。
楚服点点头,也不顾她看不见:“戴了。”
她要是有尾巴,估计竖的高高的,左右晃。
阿娇笑着靠在轿子上,没再说话,让这斑点狗的尾巴一直晃到了正厅附近,忽然夹紧了。
路两侧立着配剑的大皇子近卫,身上穿着甲胄,寒光森森,好大的阵仗。
楚服把她扶下车,听见陈阿娇在她耳朵边嘀咕道:“这儿是又不是侯府,在这儿耀武扬威什么呢。”
陈家的侯国名为棠邑侯国,在江南淮水一带,离京城远。长公主嫁给侯爷后,本是随着他去了侯国,可为了常来京照看皇上太后,总住在宫中,饮食起居都不便利,就在皇城附近置办下这处宅院。
阿娇六七岁就跟着长公主到了京城,常常一待就是大半年。因路途遥远舍不得孩子辛苦,鲜少随着母亲一并回乡,也就长留在京城里。
这自然还有另一种意思,让她逢年过节,去博后宫中寂寞的窦太后欢心,还能和皇子们一同做伴,培养感情,为将来立后一事早作打算。
这不是正经的侯府,又挨着皇城,有其中的侍卫把手,自然十分低调,没什么排场可言。
可真不是大皇子殿下来彰显恩宠的好地方。
*
进了门,阿娇先扑进长公主的怀里,甜甜喊了一声:“阿娘。”
馆陶公主刘嫖把女儿抱入怀里,笑着打趣几句,眼睛就瞥到了楚服身上。
这孩子似乎太魁梧了些,欣长挺拔,腰肢劲瘦,哪怕是去当大皇子的护卫都说的过去了。
楚服被人看得有些不自然,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阿娇忽地猛咳一声,把视线重新吸引到自己身上后,笑着对刘嫖说道:“一个丫头而已,阿娘关心她做什么。”
被冷落了半晌的大皇子看着这母女其乐融融地场景,笑道:“姑母和妹妹日日都能团聚,可苦了远在侯国的姑父和两位弟弟,独守空房,难免孤寂。”
七王之乱刚过,皇上恐怕不愿意京城里有任何一个“王爷”。
他说这话完全不留情面,像是要把馆陶公主一家全都赶回江南一样,简直是把自己当成了京城的主子,下起逐客令来了。
好大的脸。
阿娇从刘嫖怀里钻出来,拎着一壶暖酒走到了大皇子刘荣面前斟了一杯,笑意盈盈地端起来:“您这话说的可真是醋溜溜的,原是想见我大哥了。不如过几日朝中清闲了,阿娇陪着哥哥。”
说完,把手里的酒杯递给了刘荣。
他没有伸手去接。
【作者有话说】
重新复盘了整个陈家后宫和刘彻的瓜葛…感觉阿娇也应该是个鲜活的、有勇有谋的女子,她也曾参与政治角逐,只可惜史书不给留情[爆哭]
第7章 虚情
◎假意◎
“阿娇,你长大了。”刘荣看着她的目光分外赤裸,“也……变漂亮了。”
那乌发间明晃晃的蝴蝶簪很快抢走男人的视线。
某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后宫里源源不断的美人,其中许多都是馆陶公主刘嫖进献的。
母亲憎恶她们,日日在后宫中咒骂,掐着他的脖子告诉他,刘嫖是个想要分走他宠爱的贱人。
刘嫖养出来的女孩和那些美人一样漂亮,却衬得她毫不掩饰的欲望越发伶俐。如果他娶了这样锋芒毕露的太子妃,岂不是娶回来一个仇人,放在她眼皮子底下添堵吗?
“阿娇年岁还小,比不得哥哥成熟。”
说完,又把手里的酒往前递了一递,轻声道:“这是特意温的酒,哥哥还是热着喝了吧。放的凉了,来日练字习武的时候手颤,要拿不稳剑的。”
这是关心吗?
还是命令呢?
那些宠妃都是这么争宠的吗?都是这样下作地分走了母妃的宠爱?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谁也没挪开视线。
外人看着如胶似漆,实则针锋相对。
一个虚情,一个假意。
屋里忽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竟然没人能从中,品出来一点青梅竹马久别重逢的暧昧气息来。
直到有人来报,王夫人派人来给长公主送礼了,这僵局似乎才总算裂开一条缝。
像是忽然醒过来似的,刘荣拿过她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的确还是温的。
那刘彻送来的礼物虽都不稀奇,可里头有一匹皮毛光滑的漂亮小马很得她的心。
马身上还配着精致的鹿皮马鞍,还填满了毛绒绒的鹿毛。
两月前,阿娇在门边放纸鸢,看到刘彻骑马来拜访。那马通体纯黑,遒劲肌肉上覆了一层薄汗,毛发在空中扬起,十分自由肆意,看得她眼都直了。
刘彻看到她的眼神,于是笑笑,伸手邀请道:“阿娇姐姐要骑马吗?”
阿娇往后退了一步:“我不会骑马。”
“那回头我送姐姐一匹马,给姐姐玩。”
那孩子随口一说,阿娇也随便一听,并没往心里去。
没想到两个月过去,他还记得。
只是这马太过漂亮,不像是能跑远路的。
阿娇不在意,她知道自己的路算不得长,算不得远,不需要过多的劳累这匹小马,只要能骑着它去太阳底下转转就好了。
那马十分温顺,第一次见面就由着楚服给她套上辔,载着阿娇在院里转了一圈。;
“没想到你还会骑马。”阿娇趁着马儿载着她们跑远,小声对着楚服说道。
楚服迎着太阳,微微眯起眼睛,对着她笑:“这样性子温顺的马好骑,没什么可怕的。”
“你会驯马,那是不是也会训别的?猫啊狗啊,还有老虎和鸟儿,是不是都会啊。”
“是,还会驯虫子呢。到了夏天我就告诉虫子,不要咬我的阿娇。”
阿娇笑骂道:“你又哄我!到底是在和谁学的这么些油嘴滑舌?”
说着,扬起马鞭,作势要打人。
楚服急忙伸手握住鞭稍,也不顾在手上划出一道刺眼的红痕:“小心伤了自己,惊着马儿。”
而后小心环视了一圈四周,才小声对阿娇说:“巫族会吹驯马哨子,不过人耳听不见。”
喔,还有这一茬。
如果能聚集很多巫族人的话……
她脑子里还没想出一个成型的想法,身下的马儿不知被什么吓到,忽然嘶鸣起来,抬起了前蹄。
而后忽然开始狂奔。
陈阿娇终究还是个刚刚成年的孩子,惊叫一声,感觉自己的心被这马甩到了嗓子眼,蹦蹦跳跳地飞到了半空里。
虽然手下意识死死牵住了缰绳,可使劲了全身力气,依然控制不住身下这匹马,带着她狂奔起来。
周围一群婆子丫鬟小厮全都惊叫起来。
刘荣刚刚抬脚,就见呼吸之间,那画着大花脸的高个儿丫头已经拔腿追了上去,翻身坐到了阿娇身后。
冒着热气的身体从陈阿娇的背后拢了上来,她的心仿佛忽然落回了胸口里,发出了咚一声闷响。
楚服握住陈阿娇的手,朝后狠狠一拽,抱着她和那受了惊的马角力。
“楚服!”
阿娇的声音都在抖,只觉得喉间泛起一点腥味来。
楚服没吭声,只是低下头,下巴正好碰在她后脑上,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蹭了一下。
而后她手扬起来,在马上狠拍了一掌,低头呵斥了一句什么。
马儿居然很快安静下来,又开始乖顺地踱步。
阿娇的脑子像是一锅煮开了的猪食浆糊,七荤八素地冒着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