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声音回荡在小小的宅院上空,被高高的围墙拦住,是无法跃出龙门的锦鲤。
阿娇面色凝滞,往后退了几步。
她其实不太明白其中的利益关系,但直觉自己的二哥句句含沙射影,是在骂她,手心冒出冷汗来。
楚服像是并不觉得惧怕:“小姐在这儿等着,奴婢去取蹴鞠。”
阿娇下意识抓紧了楚服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别,别去了……二哥在生气呢。”
“龙须糖呢,也不要了吗?”
“那,要吧……”
嘴馋战胜了恐惧,阿娇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有点心虚的微笑。
“我是儿子!儿子!难道不比那个女孩儿高贵吗!陈阿娇真是好命,生下来就是要做皇帝身边的人……”
小侯爷还在对着灵犀一个管家撒气。
楚服目不斜视,沿着墙根慢慢走过去,行了个礼:“见过小侯爷。”又看向站在门口的灵犀:“奴婢来给小姐取龙须糖。”
小侯爷停止了嚎叫,把头转向她,双目赤红充血,神情越发癫狂:“西域来的小丫头?还真是什么好东西都往她的院子里送。”
他忽然凑过去,把楚服的下巴抬起来:“长得这么标志,不如我的侯府里当个同房丫头,日日宠爱,如何呢?等七王大业成了……”
灵犀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七王起义,哈哈哈哈!”他脸上的怒意顷刻全消,清秀的脸上露出不相称的疯狂和愉悦,“她不救我们,可有人救。七王马上就要攻进来了……小妹。”
小侯爷回过头,对着藏在暗处的阿娇露出一个狞笑,声音嘶哑却又轻柔:“知道为什么今天大学士没来给你上课吗?因为皇宫要变天啦,小妹。”
“就算变天,与你何干!”
【作者有话说】
【1】化用自《青蛇》,眼为情苗,心为欲种
第4章 葵水
◎有些耳鬓厮磨的错觉◎
“与我当然没关系啦……可你就不一样了。”
小侯爷那疯狂的红目中居然掺杂了几分兔死狐悲的可怜,松开楚服的下巴,一步一步向着阿娇挪了过来。
“凡是新帝上位,前朝留下来的势力必定会遭受到清缴。娘亲口口声声说不管是谁当皇帝,都是你当皇后,殊不知是把你往火坑里推。”
“红颜而薄命,色衰而爱驰。无子,囚禁,冷宫,赐死。阿娇,古往今来,后宫那么多夭折的孩子,那么多绝望的后妃,你觉得自己最像哪个?我且期待着。”
“所以啊,在我们家,你才是又笨又可怜的那个。你对刘荣的喜欢,甚至不及你对那个丫头的十分之一!还要每天装着一副青梅竹马的样子。”
楚服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刘嫖是皇帝的亲姐姐,相夫教子、张罗孩子们的婚事,在这个家里是说一不二的,向来不准许旁人忤逆她。
更不可能受得了亲生儿子当着众人,批判她的决策。
他的指尖在阿娇的额前悬着,像是想摸摸这个妹妹的额头,却终究没有落下。
小侯爷忽然笑起来,苍白又欠打,像是病入膏肓了。
痴儿装疯,句句都是真心实意的话。
但阿娇退后一步,谨记阿娘说过的,大哥二哥没在长安城里长大过,阿娘没有给他们请过你这样好的老师,眼界不如你,平日里少听他们的胡话。
女孩扬起下巴,用看病人的眼神看着他,语气很真诚:“二哥,你是不是病得说胡话了?”
下一秒,阿娇眼前的阴影轰然消失,求锤得锤的小侯爷在她眼前直挺挺地晕倒了。
下人们慌忙围了上来,七手八脚把这说胡话的小侯爷扛起来,抬回了他自己的卧房。
他彻底昏过去前,尚且抓着她的脚踝,手心的温度炽热到吓人,像是拼命想要留下一句遗言:“不要进宫……那些福不是我们该享的。”
那双忧郁又热切的眼睛刻在她眼底,粘连在睫毛上,像是一种可怖至极的诅咒。
陈阿娇想忘却忘不掉,只能仰起头来,看着宅子里那四四方方的天,昼景清和,不像是要“变天”的样子。
朱红色的宫墙里发生了很危险的事情,但是这里看不到。
但是不要进去,不要好奇,不要走入无法通行的死路。
快躲起来。
她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泪来,浑身的血液都在疯狂奔涌,发了疯地往自己的院子里跑。
跑着跑着,她忽然觉得自己身子一轻。
整个人被楚服拦腰抱起。
“我的小姐啊。”楚服颇为无奈,“你要去哪儿啊。”
阿娇抓着楚服的衣襟,抖如筛糠,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块浮木,亲昵地蹭着楚服的下巴,平日里碎嘴子的女孩这时候意外的沉默。
秋风紧了,吹的地上的落叶簌簌地响,又钻进楚服的领口,钻心的凉。
楚服竟然觉得莫名的心慌,不由得紧了紧手臂,把人牢牢地拥在怀里。
阿娇人如其名,身子骨娇软,躺在怀里像是一片轻飘的柳絮,像是要随着风飞走了。
“楚服,二哥说的都是真话,但是我不应该听,对不对。”
阿娇抓着她的领子,用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小声问道,又像是自问自答。
“阿娘说,文帝深爱太后娘娘,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了她。只要我能博得未来的皇帝的欢心,将来也能像太后娘娘那样享福。”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细若蚊呐:“可是我怎么知道他们喜不喜欢我。”
楚服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脖颈处,声音缓缓:“但是小姐不会让长公主殿下不开心,也不会让别人不开心,对不对?”
怀里的女孩想了想,认可道:“这样他们都会喜欢我。”说完,她又眨巴着眼睛问:“那你每天跟着我,也很开心吗?”
楚服隐约觉得自己把自己架到火上烤,但是仍然不能拒绝小姐眨得可怜的眼睛。
她挪不开眼,还是顺从了内心,点头道:“我也很开心。”
“那你也喜欢我!”阿娇下了结论,抱着她的脖子背诗:“我知道这叫什么。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公子,云胡不喜……”
楚服眼里,阿娇不过是个还需要人宠着的小丫头,却要学着早熟的样子,穿上不合身的衣衫,去讨好未来的皇储。
可楚服是个卑贱的奴婢,不能对主家妄加揣测。
*
刘嫖知道今天的事情以后,把阿娇带过去吃午饭,顺便问话。
阿娇果然如当初所说,把娘亲哄得开开心心了,又搂着她的脖子问道:“哥哥那么不开心,肯定需要一个逗他开心的人。”
就像楚服那样。
刘嫖笑着问:“阿娇说,娘亲是不是也该给你张罗两个嫂嫂?”
阿娇想了想,重重点头。
娘亲摸了摸她的头,好像更满意了,看着一旁的儿子,柔声道:“连你妹妹都觉得你该成家立业,好有个管着你的人了。我早和宫里的美人说好了一门亲事,等外头太平了,你就把她娶回来,也好收收心。”
小侯爷垂下眼,顺从地点了点头。
儿子少见的听话,刘嫖没忍住,又唠叨两句:“等成了家,你那个相好的姑娘还可以带回来嘛。阿娘不是那种不解风情的人。”
*
后面的日子仍然一天天过着,秋衣渐浓,阿娇仍旧是装的每天没心没肺的样子,拉着楚服到处淘。
她只喜欢和楚服玩,看她变戏法、吹曲子,哪怕只是待在一起都好。
渐渐的,阿娇也能卸下故作天真的伪装,短暂的在楚服身边休息一会儿。
满地的落叶,被她踩得咯吱作响。
阿娇放空了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忽然感觉这样靠着她好幸福。
幸福到……很想现在就死掉。
直到有一天阿娇闹着说肚子疼,不要别人管,只要楚服抱。
等回了卧房,楚服只以为小姐玩累了要歇息,把人都驱了出去,屋里就剩下她们两个人。
阿娇被她小心翼翼放进床铺里,掖好被子。
楚服松了口气,一抬手,就惊见满手血色。
阿娇扯动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望着她:“记得给我保密呀。”
阿娘说过,来了葵水,就是女孩可以嫁人的时候。
那是不是就要进宫了呢?
宫里那条路宽敞又明亮,可是好像走不到头,又不能回头,如果走到了死路上,她应该怎么办?
不能进宫。
半柱香后,楚服从外间进来,把屋内早就备上的棉布放在桌上,然后就快步走近阿娇身边来,弯下腰瞧她。
阿娇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看着她,眼神问她干什么。
大约是累了,又也许是喝楚服已经足够亲近,她的眼神不再刻意维持那种纯粹的天真热烈。
楚服形容不出来那是什么眼神,或许就是一种一看就能当皇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