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晚宴的灯火影影幢幢,映着天上星辰,在他眉目间流转成一层清光,显得宁静而温和。
  还未发生的事,就让它彻底过去吧。
  ……
  朱祁钰为了安排好朝中局势,费了一番功夫,所以到得最晚。
  一抵达那边,刘宋帝国的好事者就把于谦客客气气地请走——写作请,读作掳,不由分说,直接提走,要带他去见文天祥。
  朱祁钰见有热闹可看,立即跟上。
  文天祥在自己府中烹茶待客。
  他已结束了守孝,封官尚书令,地位颇高,换了正式的衣冠候在门前,年少鲜衣,神采焕然,气骨萧轩,长风吹动襟袖如云般翻飞,自有一种飞扬意气。
  是和于谦书房中的画像不一样的形象。
  但这样也很好。
  于谦驻足在那里,端详了他许久,望着眼前这个注定要一生顺遂青云、不历人间风霜的少年丞相,视线中仿佛蕴含了些许的叹息意味。
  他有最好的君王与老师,也被保护得很好。
  往后余生的岁月里,那些史书字里行间的风刀霜剑、沥沥血痕,说不尽的终天长恨遗憾千古……从此都不必再受。
  “这样真的很好……”于谦轻声道。
  这句话其实有些冒昧,但双方都不是拘泥于礼数的人。
  文天祥上前一步,紧握住他的手,心中充满了感动:“多谢阁下肯赏光前来。”
  他想,这个人真的很喜欢我呢。
  文天祥请他入座,在见面前他还有些担心会拘束,然而真到了此刻,却觉得毫无隔阂,许多字词就这么流畅地蹦了出来。
  所谓倾盖如故,便是如此了。
  二人聊得很投机,直到月上中天,也浑然不觉。
  都是文天祥少年意气,说得多谢,于谦时不时应和。
  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捧起茶盏敲了敲,眸中带笑地望过去:“廷益也说说你的故事呀。”
  于谦一顿,便从自己小时候开始说起。
  说那年中进士,说宣宗青眼,巡按江西,说因为两袖清风和王振结怨,也说那一场土木堡惊变,天子北狩,瓦剌大军兵临城下。
  他并不居功,加之朱祁钰就坐在一旁,更不愿勾起对方心事,言辞间,一派轻描淡写。
  文天祥却听得惊心动魄,窥出当日的凶险四伏,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赞叹道:“廷益果然是真国士。”
  于谦垂眸微笑:“文山谬赞。”
  “只是有一点尚未问明”,文天祥饮了一口茶,徐徐道,“这位叫门的前任皇帝不知现在如何了,可曾捉了来骨灰泡茶,让神机营死难将士的家属们,一舒胸中怨气?”
  于谦一顿,艰难道:“……不曾。”
  文天祥理解地点点头:“也对,骨灰泡茶是因为陈霸先被揭露出来,才开始流行的,之前确实少有人这么做——”
  又问:“那么,是将他凌迟处死了?又或者大卸八块,投进江中喂鱼?总不能是一杯鸩酒送上路吧,未免有些太便宜他了。”
  于谦沉默了许久,避开了他的视线:“这位皇帝已经被接回来了,正在南宫当太上皇。”
  文天祥大为惊愕,紧捏住他的手,惊呼道:“廷益,你好糊涂啊!就算不想背负弑君的名声,打算教他死得神不知鬼不觉,也不能让他继续养尊处优地当太上皇吧!如此作为,岂不令天下百姓心寒齿冷?”
  于谦眼神飘忽。
  啊这,忽然有种公开处刑的感觉。
  他该如何向文山解释,本位面的人压根就没打算对太上皇动手呢。
  朱祁钰见文天祥一直问一直问,终于坐不住了,出来解释道:“本朝孙太后乃是太上皇亲母……”
  文天祥了然:“所以,要先除去太后,才能杀太上皇是吧。”
  怎么又回到了杀不杀的问题......
  朱祁钰扶额,感觉话题的走向越来越诡异了:“太后她毕竟是朕的嫡母……”
  “对啊,她可是景帝陛下你的嫡母呢”,文天祥微笑着反问,“所以,你见她思念先皇,相思成疾,所以主动送她和先皇团聚,这非常孝顺吧?”
  朱祁钰眉心跳了跳。
  不待回话,对面又来了一句:“还有这太上皇,观其事迹绝类禽兽,毫无廉耻可言,仿佛一个慕容熙再世,还是速除为好。”
  文天祥在刘宋帝国待了这么久,潜移默化,早就变成了北府人的思维作风。
  北府人是什么作风?
  典型的可以参考谢小玉,毫无顾忌,无法无天。
  平等地惩治每一个恶人,分分钟把全家骨灰都扬了。
  他望着朱祁钰,徐徐道:“景帝陛下,岂不闻陈文帝所言,自古岂有被代之天子?”
  “若太上皇真有叛逆之心,杀了也就杀了。倘若没有,那在死后多加补偿便是。”
  “届时,陛下可以来个「废朝三日」、「扶棺痛哭」、「追尊献帝」的哭葬套餐,保证让他风风光光上路,死后犹荣!”
  “人生自古谁无死,太上皇只是失去了一条命,但你贵为当朝天子,可是在他的葬礼上痛哭了呢!他死后有灵,应该千恩万谢,深感皇恩浩荡,可别不识好歹!”
  朱祁钰:“……”
  于谦:“……”
  啊这,「人生自古谁无死」是这么用的吗?!
  刘宋帝国究竟对文山做了什么,快把他的白月光还回来!
  【作者有话说】
  文山:我积极出谋划策!
  幼崽谢玄:自食其力,指自己给自己找到了新的饲养员!
  苻坚:徐徐打出一个问号:?
  40
  第40章
  ◎李世民:今日平定安史之乱!◎
  文天祥温言劝说了好一阵,见于谦始终不愿采纳他的建议,大为失望。
  他叹气道:“面对昏君不能有侥幸心理,必须以雷霆手段,将他们灭杀到尸骨无存,以免死灰复燃。”
  “廷益这般心慈手软,我怕你日后会吃亏呢。”
  于谦:懵逼脸.jpg
  这是他可以不花钱听到的东西吗?
  于谦忍不住说:“我绝非心慈手软之人,从前北京保卫战也曾力挽狂澜,斩敌无数。”
  “可是”,文天祥看起来并没有被说服,“杀外敌,和杀自己人中的叛徒是不一样的,我觉得你还是有些太仁义了。”
  于谦:战术性后仰.jpg
  虽然这话槽点很多,但对面是他的偶像,除了听之任之,还能咋滴。
  朱祁钰见他无语,便自发出言维护道:“文山不了解本朝情况,当日为了迎接太上回京,朕曾在诏书中提出,「尊大兄为太上皇帝,尊居朕上,朕有大事必当禀命而行」。”
  虽说只是做个样子,但全天下人仿佛都在逼迫他善待太上皇。
  还有人,让他效仿当年唐肃宗迎接唐玄宗的旧例。
  甚至说,“宜向太上皇旦夕省膳问安,率群臣朔望见,无忘恭顺。”
  这天子当得没滋没味,在许多人眼中,俨然好似皇位一过客,终究是要还回去的。
  文天祥茫然地眨了眨眼,完全理解不能。
  “既然如此,那景帝当初为何要把昏君接回来,平白无故多个人压在自己头上?”
  朱祁钰一顿,解释道:“文山既已位居宰相,当明白,纵然贵为天子,也并非事事政有己出,朝中各方势力暗流涌动,朕也有颇多无奈之处。”
  谁曾想,文天祥的神色更加茫然了:“天子竟然也有颇多无奈之处吗?我们陛下似乎没觉得。”
  朱祁钰:“……”
  那当然了,谁敢让刘裕无奈!
  他这样的绝世大狠人,一言不合,就能送九族一起手牵手踏上黄泉路!
  文天祥又惊奇地发问:“景帝既然顾忌各方执棋博弈之人,当初何不直接掀了棋盘,在接太上皇回来的路上直接把人杀了?”
  就算在朝野中引发非议又如何。
  另一名选手人都凉了,只能被迫站在本方这边了。
  朱祁钰欲言又止,终于叹息一声:“罢了……文山你先别说话了,朕想静静。”
  你们北府人一个个都是大阴谋家!
  在这一刻,他知道,他和文天祥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文天祥很委屈,一点也不认为自己有错,分明是朱祁钰太憨。
  廷益怎么会摊上这样拎不清的陛下,真是太难了!
  他虽然和朱祁钰不熟,但他很关心于谦,总觉得这个太上皇不处理,迟早会出事。
  放在以前,可能还没有这么警觉。
  但最近谢晦他们刚灭了西辽,此国事迹传到中原,人尽皆知。
  西辽的前任女帝耶律普速完,就是被侄子耶律直鲁古弑杀,抢了皇位的。
  耶律普速完是实打实的功勋帝王,御驾亲征,称霸西亚,将帝国一手带到了最巅峰。
  就这,都能在阴沟里翻船,遗恨千古。
  何况朱祁钰手里的牌,还远远不如耶律普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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