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在这一刻,他甚至有点为郭崇韬叹息。
  遇上这样的君主,又管文又管武,费心劳力忙得飞起,真的很不容易!
  不是吧李亚子,李嗣源都搞叛乱,黄袍加身,暗中怂恿郭从谦害死你了,这是既定的事实。
  你还搁这儿猜测李嗣源是怎么想的,对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呢?
  愿意效忠于你是真的,为你出生入死、冲锋陷阵是真的,叛逆是真的,心怀愧疚、在你死后百般祭奠也是真的。
  就连临终念念不忘,或许也是真的。
  可是,追究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亲兄弟尚且阋墙谇帚,何况义兄义弟?
  人性本就是很复杂的东西,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往往只是一念之差,余生便已谬以千里。
  李世民摆摆手,斩钉截铁地说:“亚子,你莫再胡思乱想了,李嗣源后来背叛你,不是因为什么真情还是假意,而是因为——”
  他语气轻轻地吐出一句话:“因为你不再是他心目中的明君。”
  这种大将敢造反的年代,几乎都是混乱岁月。
  下边人都觉得:哎?皇位上的人好像也不怎么样,努努力,我也能够一够!
  相对应的,除去陈文帝陈蒨这种接手了前任烂摊子的倒霉蛋,极少听说有人在治世造反的。
  有几个脑袋够杀?
  就算真有人不怕死,谁没事闲得去慌响应?
  李世民凝视着他的眼眸,语重心长地劝诫道:
  “你若想留李嗣源一命,那就勤修政德,清平治世,好好光复大唐,届时天下一统,山河中兴,谁还敢不服你这位绝世英主?再有十个李嗣源,也只能为你侍奉笔墨,捧璧献玺。”
  “你若没有信心压制他,那趁早杀了便是。”
  李存勖撇撇嘴:“太宗爷爷不必激我,为着此事,安时已经劝过我好多回了。”
  李世民失笑,随即正色道:“朕不是激你,你是大唐后世君主,朕当然盼着你好。可你若连一个李嗣源都无法解决,又如何能扫平六合,中兴大唐帝业?”
  李存勖点头应下。
  “亚子”,李世民说到这里,却眉峰一挑,语气陡转凌厉:“亚子,你既然是天下人的帝王,那就要以天下为己任。”
  “李嗣源何许人也,说破了天也不过就是芸芸苍生中的一员,天下人服你,李嗣源自然也服你。倘若你被天下人背弃,用不着李嗣源,随便来一个人就能把你斩了。”
  “朕仿佛记得,兴教门前射出那一箭的,似乎也只是个无名小卒?”
  李存勖羞愧地垂下头:“是。”
  “也罢”,李世民拍了拍他的肩,勉励道,“你能马上得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这段时间,便由朕来好好教导你吧。”
  “谢谢太宗爷爷。”
  ……
  另一边,刘裕转头瞥见这一幕,更心塞了。
  唐太宗已经找到了家里的晚辈,促膝长谈了起来。
  而他的崽还在外面飘着,迟迟不愿回家呢。
  “陛下——”
  好像听到了小玉的声音,刘裕如若未闻,甚至将身子转了过去。
  “陛下陛下陛下!”
  谢晦带着一道前来征伐蒙古的褚蒜子太后,和一群谢家人入宫。
  他远远地看见刘裕,立即撇开了深厚的一群人,提着衣裾,一路小跑着飞奔过来,眼眸亮晶晶地看过来:“陛下,我回来了,你有没有想我呀!”
  “哪来的陛下,已经被你气死了”,刘裕抄着手,面无表情地说。
  这次一定要冷下心肠,罚他一顿狠的,绝不能轻易放小玉萌混过关!
  谢小玉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纤白手指捉住他衣袖晃了晃,大声道:“我出征在外,每天都有在想念陛下呢!”
  呵,朕信了你的鬼话。
  真想念的话,能出去这么久,统共就写了一次信回来,还只有三行字?
  刘裕冷笑一声,决定不原谅这个没良心的崽,但眼神还是没忍住飘了一下,往那边瞥去。
  谢晦正笑容灿烂地看着他,眉目盈盈,犹如暖玉生烟、梨花浸月,流动着一层清光。
  “这些都是给你带的——”
  他从身后拖出一只大口袋,哗啦啦,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桌面上,一件一件细细说来,如数家珍:
  “这是大理国的玉雕,是用幼安射下的三塔寺风铃玉料改雕的呢,雕的是陛下青年时的肖像。”
  “吐蕃的唐卡,我特意让匠人画了我们北府的所有人。”
  “西夏的香料,陛下吃饭的时候撒上一点,倍儿香。”
  “还有我买的许多杂七杂八的小东西,这个毛绒小羊玩具很好捏的,可以摆在案头,这个彩丝编织手环,西辽地区十分盛行,工艺精湛,据说象征着牢不可破的好运气……”
  谢晦念叨了一大堆,最后高高兴兴地说:
  “我第一次离开陛下这么久,所以,我每走到一个地方,看见什么东西,都会在包裹里塞一份作纪念。”
  “这样,等陛下看见它们,就好像跟我一起经历了这段历程,一直都没离开过一样。”
  这里边,有的是搜集来的宝贝,有的只是随处可见的地毯小玩具。
  正因如此,更见真实。
  它们本来就是一场场吉光片羽的生活碎片呀。
  刘裕:“……”
  一位老父亲,捂着心口缓缓倒了下去。
  我的崽仿佛是天使.jpg
  到底为什么能这么可爱,这么熨贴,一路上搜集了这么多东西。
  呜呜呜,感动得快哭了。
  他本想再矜持一下,但谢晦却笑吟吟地让他伸出手,拿出了那枚手环:“我来给陛下戴上。”
  这手环看起来蠢蠢的,画风更是花里胡哨。
  刘裕嫌弃地看了两眼,就听见他声音清脆地说:“是我跟着西辽当地人学了好久,自己编织的呢。”
  “……那就戴上吧”,以后干脆不摘了。
  这是什么?
  是崽的一片心意,怎么能轻易辜负!
  谢晦坐在他身边,拿起那件玉雕,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经历的故事,一边手上还在比划着:
  “陛下,我跟你说,当时崇圣寺的僧人说,玉风铃在大理开国太.祖段思平的墓塔檐角,不可逾越。”
  “是幼安一箭穿云,给它射了下来呢,好厉害的一箭。”
  “我有一根发簪,是出自同一块玉料……”
  刘裕见他神采飞扬、元气满满的样子,下意识扬起了唇角,早把先前决定晾他一阵的想法忘到天边去了。
  他认真听着,不时点评两句,忽而冷不丁地问:“你到底为什么不给朕写信?”
  “因为懒”,谢晦一脸理直气壮地说,“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要说,还是当面讲好了,心里怎么说的清楚呀。”
  刘裕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捏捏他柔软的脸颊:“你啊……你知道有多让人担心么。”
  小玉在他掌心蹭了蹭,赶紧转移话题:“我知道错啦,之前我超级忙,每天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陛下,你看我是不是清减了好多呀。”
  刘裕捏住他纤细雪白的手腕,仔细比划了两圈,不确定地说:“好像是有一点?”
  小玉笑眯眯地说:“那我要吃很多很多好吃的补回来!”
  “早给你备着了”,刘裕语气无奈。
  正说着,谢安一行人来到面前见礼,顺便要将谢晦带走:“来,今日抄书时间到。”
  谢晦敏捷地一躲,现在有人护着,他才不怕祖爷爷呢。
  接着,便是拉住刘裕一通撒娇卖惨,中心意思只有一个,“不要抄书。”
  “我离开了陛下这么久,要把时间都补回来”,他更是如此表示道,“我这几天就待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别的什么事也不做。”
  刘裕一听这话,真是心中熨贴至极,顿时不假思索地把人往身后一揽,对谢安说:“朕看抄书就不必了。”
  谢安言笑晏晏,一副从容自若的姿态:“小玉需要得到一些教训,宋祖也不想看他满身是伤地回来吧?”
  刘裕果然犹豫了一下:“这——”
  小玉唯恐陛下被祖爷爷忽悠过去,忙戳戳他的手,又开始哭诉闭门抄书的辛苦。
  刘裕终是心软了,拉着他的手,淡声道:“小玉已经知道错了,何必再罚。”
  谢安眉梢一扬,似笑非笑道:“知道错了,下次还敢对吧?”
  王羲之也道:“可以晚一点抄书练字,但不能不抄,总要将这件事铭刻在记忆深处的。”
  “安石公,逸少公,此言差矣”,刘裕一拂衣衫,正色道,“小玉读了史书,见到自己和家人的惨痛结局,心里已经很难过了。”
  “咱们做家长的,忙着带他出去玩、安慰他还来不及,怎舍得把人关在冰冷的房间里抄书?”
  谢安:???
  王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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