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少年羊侃年方及冠,就在这里当兖州刺史,掌管十万精兵。
尔朱荣和元子攸二人,争先恐后地表达了拉拢之意:朕/孤给你封国公,食邑五千,开府仪同三司,你千万别被对面忽悠了去!
羊侃虽然年纪小,看事情却很犀利。
他淡笑不语,将两封信递给自己的小爷爷羊规:“这两方并不想要我真心投效,都指望我当个骑墙派呢。”
羊规捏着信,却没有立即阅读,而是郁闷地瞅着他道:“侃侃,你看见我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吖?沈约看见沈林子都哭了,你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呜呜呜呜呜。”
羊侃:“……”
爷爷,你可真是我的亲爷爷。
倘若你在海上漂流的时候,少逗弄我两句,那我应该还是挺感动的。
这段时间以来,吃瓜观众最热衷于做的事,就是统计羊规每天到底要对着镜头念叨多少遍「侃侃」。
甚至还为此开了赌局,好事者一拥而上,赚得盆满钵满。
受害人羊侃:“…….”
而我并没有得罪任何人!
幸好,还有个李靖比他还要惨。
老舅韩擒虎每日勤勤恳恳,雷打不动在评论区发送小外甥的沙雕照片,龇牙咧嘴,横七竖八,现已成为观众最下饭的保留节目之一。
羊规一顿,尴尬地笑道:“好像我确实话说得有点多,哈哈哈哈哈……”
“吃菜,吃菜”,他连忙给羊侃夹菜,热情地堆了一整碗,甚至都冒尖了。
他撑着下颌在一旁看着,是越看越喜欢。
瞧这瑰玮姿容,眉间英气,从容不迫的气度,温淳端正的风范,一看便有大将之风,是我老羊家的好孩子!
他们这一脉,和西晋开国元勋羊祜是同宗。
审美不同于谢家的仪容秀美,芝兰玉树,最欣赏的,是羊祜那般缓带轻裘、指挥若定的儒将画风,文能倚马千言,武能大破敌阵。
羊侃简直如同尺子量出来的,完美符合这个标准,就算羊祜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羊规自己还是个少年,一向飞扬跳脱。
不料往自家孙子面前一坐,却是难得的安分,甚至头一回做到了「食不言,寝不语」,半天没说一个字。
半晌,二人用完膳,羊侃轻声问道:“爷爷有心事?”
羊规立马掏出了《梁书》,往他面前一摊,大声抱怨道:“侃侃,梁武帝这晦气东西,对你太过刻薄,我看了都来气!你真的不应该去南朝!”
羊侃在刚看到自己传记的时候,确实消沉了好一阵。
但他毕竟心性豁达,到这时已看开了些,反倒劝起了自家爷爷:“您不必担忧,这些事未来都不会发生了。”
“可是,这世上有许多个时空的你,已经受过了这样的苦”,羊规接受无能,一下子大叫了出来。
“你从位高权重的国公,变成郁郁不得志的江东文士,最后还死得那般凄惨,你叫我怎么能不心痛!”
“我、我……”
他支吾了一会,忽然捂住脸,轻声啜泣道:“我有时,都忍不住怨恨书里的那个自己,为何要对你说那些必定回归南朝的话,害了你的一生。”
一片寂静中,他感觉到有一只手拽开他的手,轻柔而不失坚决,擦了擦他坠落的眼泪。
“爷爷,这并不是您的错”,羊侃轻声说。
他的眸光清澈如秋水,仿佛有许多情绪在深深地翻涌。
“我想,历史上的我,即便走到了命运的最后时刻,也从来没有后悔过为您南下,而是甘之如饴的。”
羊规抬眸,惊讶地望着他。
少年坐在他对面,回忆着往事,轻轻一叹:“因为我曾见过您滞留异乡、郁郁寡欢的模样,每登高望远,向南怅望,中夜难眠,经久叹息——”
“在我遇见您之前,您的人生缺憾我无能为力;可是,当我有能力挺身而出,为您一战的时候,我便不能再对此视而不见。”
最后,他说:“我只是想接您回家,不必再青冢孤坟,飘零荒外。”
历史上的那个他,余生都在做这一件事。
从南下归梁,到力图北伐恢复,辗转千万里,只此一念,便足可支撑一个人九死而未悔。
”你……“
羊规只说了一个字,泪水便如雨般划落。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他何德何能得到这一份毫无瑕疵的真情呢。
为何世上美好的人和事,都彩云易散琉璃脆,天意竟不肯成全少年将军山河万里的征程?
他哭了好久好久,自有记忆以来,仿佛从未这样撕心裂肺地痛哭过。
羊侃用一种温柔而无奈的眼神望着小爷爷,不时为他拭去泪水。
“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多火.器,可以给你整支队伍都装扮起来”,良久,羊规抬起衣袖抹了抹脸,小声说,“如果不够,随时去我们那里叫支援。”
“我虽然在北府年纪小资历浅,给你拉上几万精兵助阵还是没问题的。”
羊侃颔首道:“谢谢小爷爷。”
“谁欺负你就打他!”羊规咬牙切齿地说,“把他全家骨灰都扬了!”
“好。”
一连说了十几条,羊侃都眉眼澄净地含笑应下,一边侧手支颐,笑看着他。
羊规被这样充满包容地看着,莫名就生出了一种对方才是长辈的感觉,心头有点儿不得劲,小声说:“侃侃,你别一直盯着我呀……你就没什么想要叮嘱我的吗。”
对面少年沉默了许久,最终告诉他:“您是这世上最好的人,这一生能遇见您,是我命中幸事。”
他想起那些往事,低眉微笑起来。
天光潋滟地流淌着,柔化了眉宇间的锐利锋芒,而是如寒湛秋水,轻柔摇曳着一抹粼粼波光。
“我唯愿您今生今世,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
这边祖孙相见,真情流露十分感人。
那边祖孙相见,场景一度混乱不堪。
北宋神宗位面。
陆游的爷爷陆佃,是王安石的学生,虽然后来因为政见不合掰了,但此刻还在蜜月期。
他在先生府中听课,对王安石很是崇拜,甚至到处声称,“平日就师十年,不如从安石一日。”
只能说,不愧是祖孙,思维方式都一毛一样。
陆游当初为了欢迎文天祥,将家里的猫拆洗了好几遍。
陆佃现在为了欢迎陆游,在府中进行了声势浩大大扫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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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每个犄角旮旯都清理完一遍之后,他又盯上了王安石本人:“先生,您多少日未曾沐浴了?要不也去洗洗?”
王安石:“……”
夭寿了,他就是不爱洗澡,有什么问题吗!
然而陆佃一心惦记着未来的大孙子,想留下个好印象,一通连哄带劝,还是把他请过去洗澡了。
王安石看着光可照人的府中地面,沉默许久,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谁家。
就在他刚洗完出锅的时候,陆游来了,一开始压根没注意到他,后来还是被陆佃引见,这才满怀惊讶地说:“啊,居然是荆公当面吗,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陆游仔细瞅了好半天,觉得可能是因为才洗过,他看起来就不像传闻中那么黑。
王安石陷入了沉思。
不是,自己在史书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几人坐定,陆游捡起话头,将自神宗年间至他那个年代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拉了个梗概。
又将一些相关的秘史资料笔记全部带来,甚至还有一本《王临川集》。
王安石听他说起自己一生的起起落落,神色始终很平静,像是黄昏冥暮时一线霞光离合的青山,任它悲欢刹那,流云来去,仍是峻然万仞,无可摇动。
他这一生,都在很坚定地走着自己的路,纵然知道前方有万劫千险,也不会再转身回头。
所以,陆游提供的这些信息,至多是作为一种实行过程中的参考,改革新政的大方向是会变的。
唯独听到长子王雱早逝时,才轻轻握紧了手,眸中深蕴着一丝痛意。
陆游想了想,便这么安慰道:“如今还隔了数年,总能设法医治解决的。万一遭逢不幸,也是命数使然,已尽了人力。”
他甚至举了一个例子:“东晋宰相王导与长子王悦情深似海,待如珠玉,举国之力寻觅医者,王悦最后依旧英年早逝。可见生死靡常,概莫能外,荆公不妨想开些。”
王安石:“……”
本来想得挺开的,但被你说得自闭了.jpg
王导除了和他一样都姓王,都是宰相,此外还有任何关联吗。
这都能沾上丧子buff?
陆游讲了一通,觉得有些口渴,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忽见案前压着一笺小诗,《题谢公墩》:
“我名公字偶相同,我屋公墩在眼中。公去我来墩属我,不应墩姓尚随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