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若是旁的事,他还可以帮忙调查,但这几人死于天花,上头是不会查的。
  “且慢。”林妙音将人叫住。
  “不知宁王妃还有何吩咐?”康大勇如今对林妙音恭敬无比。
  她不仅救了他的儿子,还将会哥儿毁容的风险降到了最低,她是他们全家的恩人。
  林妙音上前,打算亲自检查一番。
  玉竹和丁香拦住她,“王妃,污秽的很,别脏了您的眼睛。”
  这两个小丫头这些日子帮忙救治天花病患,不仅学会了打针输液,就连胆子都大了不少。
  面对地上三个面容可怖的死尸,眼睛都不眨一下。
  但林妙音也不是什么娇花。
  之前她常去太平间,见过的尸兄数不胜数。
  比他们面容可怖的也大有尸在。
  她掀开衙役们盖上的摆布,仔细检查了一通,并未看出异常。
  表面看来,的确如丁香所说,死于天花。
  但她也发现了玉竹说的古怪。
  他们的症状很轻,远不到病死的程度,面上的暗红色丘疹,也有些奇怪,像是弥留之际被人催发出来的。
  “有劳康督头上呈府尹大人,给几人验尸。”
  “宁王妃怀疑三人并非死于天花?”康大勇疑惑道。
  天花传染性极强,就是死了,尸体仍具有传染性,按照惯例,这三人的尸体要立刻拉去乱葬岗焚烧。
  根本不可能带去京兆府。
  就算他同意,府尹大人也不可能同意。
  就算府尹大人同意,京兆府里的人也不会同意。京兆府上下三百口,担不了这个风险。
  林妙音明白他的故意,立即吩咐丁香带着一百剂疫苗与他同去。
  康大勇没了后顾之忧,当即动身。
  待几人离开后,林妙音抬头,看向三楼窗口。
  沈玉依然凭窗而坐,此时他的眼底已积雪消融,又恢复了往日的慵懒,仿佛刚才的冰霜不曾存在过。
  “是你做的?”她问。
  “嗯,他们死有余辜。”沈玉没否认,举止优雅地从柳妩媚手中接过湿帕子,再次净手。
  林妙音霎时动了怒,“你……”
  刚开口,就见玉竹牵着马车过来,她顿时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怒意。
  “不论验尸结果如何,在外人看来,这三人现在都是死于天花,王爷他……奴婢想着您应该去天坛走一趟,所以便擅自做主赶来了马车。”
  林妙音在她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走吧。”
  当时北宫攸为了让她顺利防治天花,向明帝请命,但凡种痘感染一人,病死一人,他便自剜一刀。
  如今一下出了三条人命,北宫攸的身体怕是禁不起。
  她自然要走一趟。
  至于沈玉杀人一事,等她回来再追究。
  一想到那抹诡异的红,冷汗再次爬出,直至坐上马车,后脊的寒凉才逐渐褪去。
  沈玉满身是毒。
  她一直都知道这是个危险人物。
  但是自从接触以来,除了最初的那次试探,沈玉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让她降低了防范。
  可毒蛇,始终会咬人的。
  在林妙音不安的思绪中,马车来到了天坛外。
  原本应该守在外面的禁卫军副统领叶青却不见了踪影,四周只剩几个零零散散的禁卫军,林妙音心中瞬间咯噔了下。
  她疾步进了天坛。
  擎天柱下,几乎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最外面是禁卫军,里面是齐王府的府兵,以及宁王府的下人。
  林妙音刚将人拨开,张嬷嬷撕心裂肺的声音便从人群里传了出来,“王爷,你怎么这么傻啊!”
  “还愣着做什么,去叫太医!”这是齐王北宫显的声音。
  林妙音心被揪了下,匆匆登上擎天柱。
  今日北宫攸穿着少见的浅色衣服,远远地便看见他倒在血泊中。
  胸口和腰间殷红一片。
  在烈烈火把的照耀下,分外靡艳。
  他身旁的风铭和张嬷嬷正拼命地按压着他腰腹间的伤口,着急地为他止血。
  此时他手脚上的镣铐还在。
  风铭和张嬷嬷的动作扯得铁链子哗啦作响,在青石砖上摩擦的声音格外尖利,刺得人难受。
  “王爷,您的刀子怎么尽往致命处扎呢?”张嬷嬷心疼极了。
  她已听说了,死的三人不过是街上的地痞流氓,怎值得王爷以身割肉?
  再说了,京兆府还没有传来消息,死因还没定呢。
  王爷真是太实在,太傻了。
  “四弟妹!”北宫显看着一脸着急的林妙音,下意识唤出了声。
  他的声音瞬间吸引了张嬷嬷和风铭的注意力。
  二人皆面露喜色,“王妃!”
  第190章于私,他们并无私交
  绑在擎天柱上的人影机械地抬头。
  北宫攸双眼空洞无神,没有焦距,直至视线落在那抹淡黄色的身影上,木然的眸内才注入了生机。
  他被缚在擎天柱上,这两日越发感到油尽灯枯。
  每每正午日头最烈时,他总是恍恍惚惚的出现幻觉,濒死的幻觉。
  从前的记忆流水一般从他眼前流淌过。
  父皇,母妃,母后,宋清韵,亦或是当年那人……他以为自己早已麻木放下了,可是那时心口却有锥心般的痛。
  直至他的眼前出现林妙音的身影,他才得到片刻喘息,逐渐从濒死中挣脱出来。
  每一次,都是她将自己拉出绝境。
  他开始期待她的身影。
  很难想象,从前这么厌恶的人如今却这般渴望她的出现。
  直到此时,看着她逐渐朝自己走来,他的心底涌出从所未有的满足感。
  “我来看看宁王的伤。”
  林妙音跑得很急,额头沁出了细汗。
  但此时她顾不上这些。
  北宫攸幽深中泛出光亮的眸子却在听清她的称呼后,眸色黯了黯。
  干涸的嘴唇张了张,嘶哑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却狠狠呕出了一口血,又在浅色的衣摆上绽开一朵血花。
  “王爷!”张嬷嬷顿时慌了神,立即用帕子去擦。
  “北宫攸!”林妙音迅速来到跟前。
  “王妃,您快给王爷看看。”风铭和张嬷嬷立即退到一旁,给她让出了地方。
  林妙音靠近,血腥夹杂着汗臭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的男人身上再没了往日清冷的沉香气息,仿佛神祇跌下云端,落入泥潭,并被人狠狠碾进土里,周身裹满腥臭的泥,再不复往日荣光。
  也很难再与往日那位所向披靡的战王联系起来。
  这样的北宫攸,很陌生。
  林妙音将堵在男人胸口和腰腹间的棉布拿开,并撕开他身上的布料,一一检查他的伤。
  的确如张嬷嬷所说。
  北宫攸刀刀狠绝,三处皆是致命伤。
  好在他所用的匕首刀刃并不长,胸口那处伤,虽凶险,但并未触到心脏,也未伤到大动脉。
  比较麻烦的是腰腹的伤。
  两刀都刺中了胃部,这导致北宫攸大量呕血。
  伤势严重,需要立即手术。
  但目前的环境显然不可能,这里太过脏乱,极易感染。
  林妙音看向北宫显,“齐王殿下,天坛内有可用的房间吗,我要立即给宁王处理身上的伤。”
  “有倒是有,只是需要父皇应允才行。”
  北宫显看了眼林妙音怀中奄奄一息的北宫攸,咬牙道,“恐怕四弟撑不了那么久,如今只能先斩后奏了。四弟妹,你带着四弟随本王来。”
  风铭闻言,迅速拔出腰间长剑,斩断缚着北宫攸的铁链,然后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北宫显带着几人来到天坛后院,将北宫攸安置在了第三间厢房内。
  房间内很干净,只是久无人住,通风不足,室内有些闷。
  床榻和桌上也积了一层灰尘。
  张嬷嬷手脚麻利,很快擦了桌子换了新床褥。
  林妙音为床榻进行消毒,吩咐风铭将人放上去。将众人赶出去后,她开始从医疗系统内取医疗器械。
  灯光下,北宫攸艰难地睁着眼睛。
  惨白的脸,殷红的血。
  眼前的画面具有强烈的冲击感。
  北宫攸仿佛是易碎的娃娃,稍稍一用力,他便支离破碎。
  林妙音的动作不自觉得轻柔了下来。
  麻醉前,北宫攸看着身前忙碌的女子,张了几次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眼看着殷红的鲜血从他唇齿间漫出来,林妙音拧了拧眉,“你受伤很严重,先别说话。”
  北宫攸固执地咬唇出声,“有,有劳。”
  林妙音不再开口,专心手术。
  这男人身上一共伤了三刀,但凡力道方向出现半点差错,就会伤到心脏,肝脏或是肾脏膀胱。
  这几个器官,一旦受伤,出现感染,他将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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