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太子并非迂腐守旧之人,他几乎是不假思索,便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准了!”
“前朝亦有女将军,青史留名,孤不认为女子天生就比男子差!”
“所谓差距,不过是因为她们从小被囿于闺阁,接触的天地太过狭窄罢了。”
提及海宁,太子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和认同:“海宁自小就立下宏愿要做个驰骋疆场的女将军,这么多年矢志不渝,这份心志毅力,连许多男子都自愧不如。”
“孤既知其志,自当助她一臂之力。”
孙涣之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深深一揖:“如此,臣代舍妹,谢过殿下恩典!”
太子摆摆手,语气随意:“她是孤的表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必如此客套。”
想到什么,他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但是,丑话说在前头。”
“孤也只给她这一年时间。”
“一年之内,她若能在边关站稳脚跟,做出实绩,孤自当嘉奖。”
“若一年期满,她一事无成,那就老老实实回京待着吧。”
孙涣之点头:“自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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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江年回到忠勇侯府,脚步未停,径直去了望春堂,把他的决定,告诉了爹娘。
陆松听完,握着茶杯的手一颤,茶水险些泼洒出来。
他眼中充满了的惊愕,语气难以置信:“辞官?你怎么会有这个念头?”
他实在想不通。
儿子如此年轻,却深得新君信重,日后说不定挣个世袭罔替的国公之位,陆家在他手中,必定能再上一个台阶。
陆松强压下心头的思绪,没有立即斥责反对。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绝非意气用事之辈。
“说说你的想法。”
汪敏也是满脸吃惊,她没有插话,安静坐在一旁等待。
陆江年把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
“爹,娘,人人都看到我与殿下情谊深厚,却未曾想到,这层关系,在殿下登临至尊之后,反而可能成为双刃之剑。”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殿下身处九重,手握生杀大权,与臣下之间,天然便隔了一道天堑。”
“天长日久,若是我未能时刻警醒,摆正心态,稍有僭越……”
“又或者,殿下渐渐变得冷漠疏离……我心生怨怼……”
“总之,毫厘之间,都可能是祸根。”
陆江年的目光更加深沉:“更重要的是,爹坐镇边关,手握重兵,国之柱石,威震一方。”
“而我,若再占据朝中高位,父子二人,一个在朝堂中枢,一个在边陲要地,所握权柄相加实在太重了!”
这分量,足以令任何一位君主,夜不能寐。
陆松的脸色,也变得肃穆起来。
陆江年接着说:“与其将来因权势过盛引来猜忌,不如趁现在,由我主动退一步。”
“我退这一步,不仅全了我与殿下的情义,更能换得殿下对陆家的一份顾念之情。”
“几位弟弟都长大了,念着这份情,日后他们的机会,不会少,如此,陆家根基依旧稳固,又不会因锋芒过盛,招致倾覆之祸。”
最后,他眼里闪过一抹无奈与清醒:“说到底,我与殿下相识太久了。”
“我虽然深知他重情重义的本心,却也深知帝王之路会如何改变一个人。”
“若他变了,我未必能始终如一,做一个听话的臣子。”
陆江年这番剖析,听得陆松心头一阵阵发紧。
最后一句话,他是什么意思?
想到儿子的性格,他后背生寒。
他也真敢说!
“你……你真是……”
陆松站起身,指着陆江年,脸色大变,他想要厉声斥责儿子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可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卡住了。
江年方才的话,清醒犀利,陆松找不到言辞反驳。
陆江年看着陆松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从容一笑:“爹,咱们陆家没有废物,几位弟弟皆是可造之材,无论文武,天资都不差。”
“陆家有您镇着,再给他们五年时间,他们定能凭借自身本事崭露头角,这一点,您大可放心。”
陆松沉默着,目光转向了一旁,一直沉默的汪敏。
“娘子,你怎么看?”
第457章 皇上同意了
汪敏温婉地笑了笑,眼神沉稳:“侯爷,我是妇道人家,朝堂之上那些翻云覆雨的大事,我不太了解。”
她看向儿子,表达了她的支持,“江年向来思虑周全,他已经做出了决定,甚至向殿下开了口,这心意,便是决绝如山,无可转圜了。”
“我们做父母的,所求不过是子女平安顺遂,既然他一心想要这么做,我绝不会强加阻拦,让他为难。”
她只要想到,这一年多以来,府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就心惊肉跳。
若不是江年娶了婉如,若不是他们洞察先机,如今这忠勇侯府,是个什么光景……
她简直不敢想。
汪敏跟谁都没有说过,有一段时间,她做了梦,梦到了梁雨淞给陆松和陆江年的下了蛊,他们家支离破碎,死的死,伤的伤……
那个噩梦,吓得她好几天都睡不好。
她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心中最朴素的想法,就是阖家安稳,儿孙康健。
何况,儿子方才的话,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她的儿子,她非常了解。
他对亲近信任之人,要求近乎苛刻,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他以前对陆薇那么好,可是陆薇算计了他之后,他便真的冷了心肠,再不过问。
如今太子即将登基为帝,君臣之别犹如天堑,日后,江年说不得有多少难言的煎熬与委屈?
与其将来彼此都难做,不如现在洒脱放手。
汪敏把心头的想法说了出来,陆松听了之后,又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他最终长叹一声:“罢了……”
“就如同你所说,陆家日后不会差。”
他看向陆江年,目光中带着释然,也有心疼,“有你今日这一步退让,殿下日后对陆家子弟,想必会照拂几分。”
“只是苦了你了,多年心血,大好前程,就此放手……”
陆江年却道:“这条路,本就是我所愿。”
“各有所得,皆大欢喜,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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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松很快就被召进宫。
他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陆侯爷能劝阻陆江年那荒唐的念头。
谁知,陆松居然也支持陆江年的决定。
太子万万没想到。
陆松竟然同意了!
这官职是烫手山芋吗?
陆家一个两个,都避之不及。
太子纠结了好多天,一直纠结到了登基大典之后。
终于,他松口了。
是日,新帝传召陆江年入宫。
他没有在御书房召见陆江年,而是对着他说:“陪朕走走。”
陆江年心中已有所觉。
他沉默着,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安静地跟在新帝身后。
走着走着,陆江年抬眸,辨认着周遭景致,他心头一震:这条路,通往先皇后寝宫的方向。
自先皇后病逝,那座宫殿,他已有许多年未曾踏足。
皇上的脚步,停在了宫苑深处一株高大的桃树下。
枝头不见春日的繁花,被秋霜染得金黄的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曳。
皇帝仰头望着树冠,“你还记得,咱们俩在这里偷桃子吃的事情吗?”
陆江年也抬起头,目光黄叶,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幼年时候的画面。
一抹浅笑,悄然浮现在他唇边:“记得,那时皇上非要与臣比试谁爬得更快更高,结果……”
他顿了顿,语带促狭,“结果却被一条毛毛虫,吓得手一滑,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胡说!”
皇帝颇有些恼羞成怒,“根本不是被虫子吓的!朕那是脚下打滑了!是你记错了!不许再提这茬。”
陆江年淡淡地收回目光:“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臣自己心里清楚,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话,让皇帝气结。
他气恼地瞪了他半晌:“你这个混账东西,从小到大,就没见你真正让过朕几回!偏偏……”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似怀念似怅惘,“偏偏朕就喜欢和你待在一块儿,就认你这个朋友。”
一阵秋风吹过,卷起满地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再开口时,皇帝没有看陆江年,他的目光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江年,我们还是朋友吗?”
陆江年挺拔的身影,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避,目光有些复杂,语言却果断直白:“皇上,您这条路,从来就不能有朋友。”
皇上心头微颤。
其实,他未尝想不到,陆江年辞官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