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元婉如半跪在混着稻壳的泥地上,仔细看了一下孩子的伤口,摔得有些重,伤口需要消毒。
  她回头喊了一声:“谁家里有烈酒,借来用一下。”
  很快,就有人跑回去拿了一瓶酒过来,陆江年旋开瓷瓶递来,元婉如用清洌酒液帮这孩子抹干净血污,他哭得撕心裂肺。
  “狗蛋是条小好汉对不对?”
  元婉如提起金针,快如星闪,没入孩子耳后穴位。
  哭嚎声骤停,狗蛋挂着泪泡呆住。
  她趁机捻开药粉敷上伤口,血淋淋的豁口覆上棕褐药末,“小陆子,给我一块干净的布。”
  陆江年好笑地看着她,这声“小陆子”她倒是喊得顺口。
  他从药箱里找到了干净的布料,拿酒淋到匕首上,再用匕首将布料裁成了布条递给她。
  元婉如接过来,趁机看了他一眼,眼神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她拿着布条,灵巧地绕过狗蛋脑袋打结,孩子摸着额头的蝴蝶结破涕为笑:“仙女姐姐,我的脑袋不怎么疼了!”
  村民们都不住嘴称赞元婉如医术。
  那农妇这会才反应过来,方才她居然就让这女娃看自家狗蛋的脑袋了。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给看好了!
  她讷讷道:“大夫……诊金……”
  陆江年正在仔细帮元婉如擦拭她手指的血污,后者闻言摇头:“不用了,不值什么钱。”
  淳朴的村民哪里肯,他们对大夫素来十分尊敬,当下就有卖豆糕的娘子塞来几块还温热的豆糕,“小玩意,大夫尝一尝。”
  锄头挂草穗的老汉捧出一些山核桃,连方才被陆江年撞翻米筛的农妇都挤过来,硬把捆着红绳的一串芋头挂上药箱带子。
  元婉如被他们的热情都吓着了。
  用眼神示意陆江年:快走!
  陆江年心领神会,大喊一声:“快让开。”
  众人不明所以,都纷纷止住了动作,陆江年趁机搂着自家娘子,就跑了出去。
  两人一路跑到了溪边,陆江年将人放下来,揶揄地看着她:“娘子方才好厉害,怎么落荒而逃了?”
  元婉如瞪了他一眼:“再不跑,等会还不知要拿多少东西呢。”
  那些塞过来的东西,他们都没有拿,不过挂在药箱带子上的芋头,却没来得及还回去。
  “拿都拿了,不如我们吃芋头吧。”
  娘子有所求,陆江年自然满足。
  他动作利落叉了鱼,然后垒好土堆,将芋头放进去,再在上面架上了木架,烤鱼。
  鱼是先熟的,元婉如吃了两条鱼,就闻到了芋头的焦香味。
  元婉如馋得忍不住伸手要去扒拉发红的土堆,陆江年一把扯回她的手:“你急什么?”
  “小心烫着。”
  一个不留神,他却被“噼啪”炸响的火星燎着袖口。
  “呀!”
  元婉如拉着他来到溪边,掬起水就朝他身上泼,袖口那点火星早就灭了,她却还不停,非要浇透他半边身子。
  陆江年无奈看着她:“娘子,你是故意的吧。”
  元婉如哈哈大笑:“反正天气很好,衣服一下就干了,你还能凉快一些呢。”
  他定定看着她,抱着她一起走到溪水里,“既然这样,那大家一起湿身,我们夫妻必须有福同享,有衣同湿。”
  两个人在溪边玩到了暮色沉沉。
  “小陆子提稳药箱,我们回家吃饭了。”
  陆江年驾着马车,带她回到镇上,到了地方的时候,他掀开车帘,看到她睡着的模样,眼睛染上了温柔的笑意。
  他将人轻轻抱在怀里,元婉如迷瞪瞪睁开了眼睛:“到了?”
  陆江年柔声道:“你接着睡,等会我再喊你。”
  元婉如却是睡不着了。
  她懒懒依偎在他怀里,“后日记得提醒我,去给狗蛋换一次药。”
  “好。”
  第438章 见证新生
  大丰镇的日子,像溪水淌过卵石般清澈舒缓。
  陆江年和元婉如并肩而行,当真过上了快活似神仙的逍遥日子。
  每天一大清早,陆江年便会将饭食准备好,等待元婉如睡饱起床,用过早膳之后,他们便背着轻便的药囊出门了。
  去向哪里?
  全凭心意。
  或是应了镇上某户人家的邀约,或是循着山野小径去寻觅几味应季的草药,又或者只是随意走走,看看哪个村子有需要医治的病人。
  陆江年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纯粹。
  这与他年少时想象中仗剑天涯的豪情不同,也迥异于过往岁月里那些不得不殚精竭虑、步步为营的日子。
  如今这日子,是褪去了所有沉重算计的轻盈。
  肩上背的只有药草和简单的行囊,心里装的只有眼前的山川草木、身边人的温言笑语,以及下一个路口可能遇到的、需要他们一臂之力的乡邻。
  “无事一身轻”——这五个字,他如今才算是咂摸透了其中的真味,那是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松快。
  游医的生活,与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那是一种无拘无束的自在感。
  不必困守于一间医馆,不必周旋于复杂的人情世故。
  天地是他们的诊室,清风是他们的门帘。
  有时在村头的老槐树下为老翁扎上几针,有时在田埂边为扭了脚的农妇正骨敷药,有时在山涧为嬉闹磕破皮的孩童清洗包扎。
  报酬?
  常常不过是一把带着泥土清香的时蔬,几枚温热的鸡蛋,或是一碗清甜的泉水。
  这种以医术直接换取人间烟火的质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而这份简单充实的生活,因为他身畔的女人,变得更加圆满,妙不可言。
  日头西斜,倦鸟归林,他们踏着暮色并肩归家。
  晚霞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里飘散着炊烟和草叶的混合气息。
  陆江年侧头看看身边人恬静的侧脸,再看看远处被夕阳染成暖橘色的屋檐,心头便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熨帖。
  年少时那个关于自由、关于踏遍青山、关于行侠仗义的模糊梦想,兜兜转转,竟在此时此地,以这样一种最惬意、最温暖的方式实现了。
  更美妙的是,这条洒满夕阳的路上,不是他独自一人的身影。
  有人分享这晨露暮霭,有人懂得这粗茶淡饭里的真趣,有人与他一起,在这方小小的、安宁的天地里,将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过得有滋有味,如同品一杯经年陈酿,越品越醇厚,越品越觉得,这便是人间至乐。
  -
  这天,路过一个村庄,他们遇上了难产的妇人。
  产妇的呻吟早已耗尽了气力,转为细若游丝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痛苦的抽搐。
  产婆满头大汗,双手沾满血污,声音带着哭腔:“不行了……孩子头卡住了,出不来啊!这、这是‘倒生’,要命啊!”
  元婉如对着产房外,脸色煞白的汉子说:“我是大夫,让我进去看看。”
  陆江年不适合跟进去,只能等在外头。
  她一脸肃然踏进产房,迅速检查产妇状态。
  “别慌,不会有事的。”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屋里的慌乱。
  她上前一步,取代了接生婆的位置,温热的手指隔着薄薄的肚皮,以一种令人屏息的专注,精确轻柔而有力地触诊。
  片刻,她沉声确认:“枕骨在右后方。”
  “帮我扶住她!”
  她果断下令。
  产婆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协助产妇抬起沉重的身体。
  元婉如动作迅捷而轻柔,指导产妇摆出一个奇特的姿势——双膝跪伏,胸部尽量贴近床板,臀部高高抬起。
  “保持住,尽量放松吸气。”
  她一边稳定产妇,一边将目光投向自己的药箱。
  拿出苏老爹送给她的金针,她捻起其中最长的一根,消毒后,屏息凝神,精准地刺入产妇腰骶部的关键穴位,手法快如闪电,深刺得宜,针尾微微颤动。
  “啊……”
  产妇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并非剧痛,而是一种奇异的酸胀感扩散开。
  与此同时,元婉如的双手并未停歇,隔着腹壁,以一种融合了巧劲的手法,稳稳托住胎儿臀部,尝试进行逆时针的缓慢旋转矫正。
  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掌下那个顽强的小生命。
  时间流逝,每一刻都无比漫长。
  屋里只有产妇粗重的呼吸和元婉如沉稳的指令:“吸气……好,慢慢呼……再来一次……”
  她不时重新触诊,感受胎头的细微变化。
  突然,元婉如眼中精光一闪:“成了!现在是左枕前位!快,准备用力!就现在!”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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