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但是来归来了,不愿意出什么风头:“我站在后面,张渊,你得习惯我不会一直在的。”
  不等张渊说什么,很多过来打招呼套近乎的人朝季苇一围过来,隔着人群,季苇一又朝他点点下巴:“去吧。”
  五十几个人的剧组,演员一共才五个。人不多,居民区附近也不兴大操大办,开机只拿两张桌子搭了香案。
  季苇一站在最后的角落里,跟着口令往下拜,烟雾一缕,他本打算诚心诚意祈祷点什么,看着张渊圆圆的后脑勺却走神。
  好多年前,他应该是站在第一排的。
  有日子没拜,一晃神就不知道该想什么,等他跟着全剧组的动作机械起身,才想起该念叨词儿一句也没念叨。
  所以立刻回归成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认为电影拍不好就要怪自己没本事,绝不是因为他刚才走神。
  张渊朝他走过来,手里拿着剧组发的小红包。
  季苇一说:“拆开看看。”
  张渊从里面掏出一百块钱:“这也是你给的吗?”
  “算是吧,这都是些小钱,”季苇一点点周围的长枪短炮:“这是才是大头,开一天机就烧一天钱。”
  这个剧组里全是新人没有明星,设备确实是最耗钱的部分了。
  张渊便问:“这些要多少钱?”
  季苇一大概报了个数,不意外看到张渊平静神情下掩盖着惊讶。
  张渊问:“这都是你的钱吗?”
  季苇一笑笑:“不全是,我负责让钱流动起来。”
  张渊静默不语,直到这一刻,好像才终于对自己在做什么有了实感。而季苇一站在这里,明明还像平时那样和他讲话,隐约又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同了。
  他低下头去,无意间看到自己前襟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洞,沾着一点香灰,想来是刚刚上香的时候,风把灼热的香灰吹到了衣服上。
  张渊要去掸,季苇一也看到了,伸手过去拦住他:“别动,这是好运气,别把运气拍走了。”
  他的手碰在张渊手上,依旧是冰冷中带着一点薄汗。张渊抬起头,发觉一切其实并没有什么改变。
  季苇一仍是季苇一。
  他收回手来,在自己胸前被烧出洞的地方捻了捻,感觉到有粉末状的东西沾在了手指上。
  就把那手指戳在季苇一胸前,在他心口上划了一道。
  “分你一些,”张渊说:“让你的手不要再那么冷。”
  他摸到有一声心跳经过他的指尖,季苇一后退一步:“导演叫你了。”
  第32章
  开机就是个仪式, 剧组不大,程秋本人的迷信程度也比较有限,没花太多时间, 走个流程就要准备正式开拍。
  第一个场景在一条小巷子里取景,两排居民楼之间夹着的, 路很窄, 平时本来也没有多少人会经过, 剧组一来塞得满满当当。
  电影拍的是上个世纪末的故事:听力有损的小镇青年陈之禾在时代更替间见证了社会发展激变对小镇的影响,围绕在他身边的父辈、朋友和暗恋对象纷纷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唯独拒绝做出选择的陈之禾留在了原地。
  一个关于告别的故事, 头一个镜头拍的却是回忆里陈之禾同他亦师亦友的朋友的初见。
  这段真正的重头戏在另一位男演员身上, 张渊只需要在镜头面前来回晃悠, 对技术没什么太高的要求。
  季苇一站在一众长枪短炮摇臂轨道之外,遥遥看着张渊。因为心中没有太多工作负担,竟用一种看热闹的心态欣赏起来。
  看着张渊在镜头前一会儿停一会儿走一会儿被人扒拉连帽衫, 前所未有的任人摆布, 实在很有趣。
  然而不多一时就听见程秋拿着喇叭大声喊:“张渊,不要乱看。”
  程秋大多数时候是那种虽然不好说话, 但也不爱骂人的导演, 忽然一喊,整个剧组顿时静下来鸦雀无声。
  季苇一却知道她只是顾及张渊的听力, 开拍之前, 他曾特意提醒程秋,在嘈杂的环境下张渊的听力会更差, 必须给他提供简单清晰的指令才能便于沟通。
  于是去看张渊的反应, 对方果然没有那种被骂之后的局促,只是很平静地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 对程秋点头致意。
  等等,从他身上?
  ……张渊怎么又在看他。
  季苇一不动声色地从人群里向后退,不管究竟有没有一道目光确实追在他身上。他退出去,退到清场拦截带边缘,退到一个确保张渊不探头探脑就看不见的地方。
  聚集了一圈剧组布光做道具的师傅们正在抽烟,见他来,也给他散烟:“季总抽烟吗?”
  季苇一摆摆手,上呼吸道感染没好,闻到烟味就想咳嗽,迎风呛了一口,躲到旁边一阵猛咳。
  直起身来时眼前金光闪动,手脚都软绵绵的,不用测体温也知道大概是又烧起来了。
  他这几天一直如此,来参加开机仪式之前本想吃点药,又怕肠胃反应严重闹出事来。低烧带来的虚弱他已经快要习惯了,呕吐却总是并非意志可以控制的。
  扛到现在也实属不易,怕自己再待下去就要露出端倪。
  先给程秋发消息,只说还有别的工作安排,没他事就先走一步。
  怎么跟张渊交代就有些苦恼,最后只留下一句:“你好好拍,我去见个朋友。”
  打车找了个医院把他没挂够疗程的抗生素又续上,看着没有回复的对话框心里总还是有些不踏实,又补一句:“如果收工的早,可以来找我。”
  他晚上确实约了别人吃饭,张渊即便结束再快也得等到他挂完两瓶水了。
  注意力都放在回消息上,护士给他扎针那会儿心不在焉,也就忘了告诉对方自己受不了点滴速度太快。
  刚扎上不觉得有什么,他最近虚得厉害,加上前一夜在动卧上休息的不好,很快就开始打瞌睡。
  半睡半醒之间,逐渐开始胸闷气短手脚发麻,睁开眼睛却像是魇在混沌里。好像溺水之人很努力的挣扎之后,终于浮出水面那样透过一口气,喉咙里发出很痛苦的一声喘息,又沉下去。
  季苇一看周围都开始白茫茫泛着金光,感觉身边有人拍了拍他,隐隐约约听见一个男人说:“看这小伙子脸苍白。”
  忽然之间乱哄哄好多人涌过来,拔掉他手上的输液针,把氧气面罩按在他脸上。季苇一从混沌中挣脱出来,推开面罩趴在床沿上吐了。
  医生最开始以为他是抗生素过敏,看他身上没有疹子没泛红,似乎也没有休克状态,只是心率快得惊人。
  季苇一慢慢坐直:“好像点滴有点快,心脏不太舒服。”
  马上有人很紧张地去检查输液管上的调节器:“是正常的速度。”
  速度确实是正常的速度,只是他人却不是正常人。季苇一还是有种人在海上漂的眩晕感,一手牢牢抓着床沿,拔过针后的血管伤口未凝,一用力就在地板上落下深红的一滴。
  “我心脏不好,受不了太快,刚刚忘记说了。”
  立刻有医生过来边训他有特殊情况不记得提前说明,边用听诊器在他心口挪来挪去,逐渐皱起眉头:“你自己一直都知道有问题吗?”
  “是,生下来就有问题,前几年瓣膜脱垂做了手术。”
  那医生又在他前胸后背反反复复听了一阵,久到季苇一都心虚起来:“有什么问题吗?”
  医生收起听诊器:“建议你最好再去心内科检查一下,先给你开个心电图看看吧。”
  季苇一说:“前不久刚做过,我是来这里出差的,回去之后找我以前的医生再问问吧。”
  那医生态度却坚决,坚持要他查了心电图才放心。季苇一也不知道他对方到底听见了什么,最后还是略带忐忑的躺在诊床上让人往他身上贴电极片。
  报:窦性心动过速。
  这个结果对他来说简直像在夸健康,捏着报告单回去挂他没挂完的水,这次不仅流速调慢,针都换成给小孩子用的。折腾半天,季苇一几乎是一躺下就昏睡过去。
  睡到天都黑透,药瓶见底,他捂在被子里出了一身汗,烧倒是退了,就是感觉自己快馊了。
  顿时自觉形容惨淡无颜赴宴,很想把他今晚本要请的大学同学鸽了。
  张渊此时给他发消息:“结束了,可以去找你吗?”
  季苇一盯着医院的天花板看了两秒,给他丢了个饭店的地址过去。
  大学同学倒是能鸽,总不好告诉张渊他其实又来医院参悟人生了。
  季苇一从病床上爬起来去赴宴,在洗手间里把头发拢了拢,又在脸颊上搓出一点血色。灯光一晃,还是感觉眼下青黑看着就狼狈。
  付新和是他大学里经常在一起拍片子的朋友,曾经也是一起熬大夜吹冷风的文艺战友。一直到八年前季苇一急病,因为家里的关系不再拍片,出于某种遗憾心态,主动和那一群朋友都疏远了。
  因为最近又动了心思,才想起来约见一面。正好付新和也正在隔壁市拍戏,趁着休假可以出来跟他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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