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血压依旧上不去,消化道的过敏症状闹得肚子里叽里咕噜响。再加上救护车开得飞快,躺着比坐着还容易晕。
到抢救室的时候他气道肿胀已经缓解了,神志也很清醒,医生打算把插管换成痛苦程度不那么高的氧气面罩,刚把管拔出来他就捂着肚子吐了。
张渊被拦在离他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忧心忡忡地告状:“他总是吐。”
季苇一拿递过来的纸巾擦擦嘴,努力自辩清白:“我之前是喝多了。”
又避着张渊的视线低声道:“我包里的病历……”
医生往他身上贴心电监护的电极片:“别说话,深呼吸。”
季苇一听着鼓膜里砰砰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心脏又跳得很快。
对方也不跟他说话,噼里啪啦下医嘱。
很快就有护士过来,往点滴瓶里加了不知道什么药,季苇一不知不觉变得特别困,来不及说一句话就睡过去了。
掉进睡梦中之前,忍不住想:张渊是不是还在外面坐着呢?
*
再醒来人已经在病房,嘴里干得发苦,肚子还是很痛,忍不住用手去揉。
他一动,灯就亮了,身旁的张渊一把擒住他的手:“针。”
季苇一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扎着滞留针,点滴已经撤了,但手一用力就痛得一头汗。
张渊笼着他的手放在一边,又把自己的手放在季苇一小腹上:“很痛?”
“一点点痛。”季苇一故作深思状后得出了结论。
感觉到张渊的手在自己腹部慢慢画圈,疼痛尚可忍耐的季苇一这次没有拒绝。
他偏头看着张渊的眼睛:“谢谢你。”
放在他腹部的手忽然一顿,张渊哑着嗓子说:“我没听见。”
季苇一叹气,心道:果然。
在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严重过敏之后,他总共做了三件事。
第一,是趁自己还能发出声音,先拨120喊人来救命。
第二,很努力地爬到门边提前把门打开。
第三,在等救护车来的时间里给张渊拨了三个电话。
前两件目前看来无比正确,第三件他上救护车就后悔了。
也是疼懵了,打电话干嘛呢,明知道他听不见,到时候张渊看见未接来电兴许还要怪自己反应不够及时。
果然就言中了。
季苇一笑笑:“怎么没听到,我看你立刻就醒了。”
张渊不笑:“没听到,忽然醒了。”
季苇一头大,偶尔地在心里吐槽张渊犟起来死犟。
醒了你还非纠结是怎么醒的,难不成不是因为打电话,还能是因为咱俩母子连心?
他心里一烦,肚子里猛地又一绞,来得太急太突然,没拦住一声呻/吟脱口而出:“啊——”
张渊浑身一凛,顿时不管什么听到没听到,勤勤恳恳给他揉着肚子。
像是肠子痉挛,打结的一坨在弹跳。季苇一太瘦了,隔着皮下一层薄肉,很容易摸到病灶。
张渊不敢用力,轻轻地推,看季苇一正在咬牙忍痛,额头上渗出细汗来。
很难得地,心中忽然升起名为愤怒的情绪。
他其实情绪起伏不大,就连和人打架也多半只是依据多年经验,判断不动手就会吃亏,真的从内心深处感到生气的时候很少。
但这一刻就忍不住说:“不是一点点痛。”
“嗯?”季苇一憋着一口气不敢呼吸,只能从鼻子里挤出个问句。
“不是一点点痛,”张渊重复道:“你很痛,你骗我。”
“我——”季苇一很想说他那会儿确实没这么痛,主要是让他给愁的。
张渊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医生说,你心脏不好。”
他转过脸来,深吸一口气,季苇一在那张脸上看到未能彻底掩饰的恐惧:“你不告诉我。”
第26章
季苇一将手搭在胸口, 病号服的扣眼和扣眼之间距离很宽,他很轻易地伸两根手指进去,摸到皮肤上凸起的伤疤。
大小手术留下的伤疤他身上有好几道, 目前最明显的还是八年前开胸手术的痕迹。
术后初期他用过祛疤膏减张贴,后续检查时也有医生和他提过可以接受一些激光辅助治疗, 季苇一动过心思, 后来嫌麻烦也都没坚持。
反正穿了衣服谁也看不见, 不穿衣服……他为什么要让别人看见自己不穿衣服的样子?
陈年旧伤的存在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日渐减弱,但刀口在身体正中间,皮肤表面自带的张力会让疤痕微微扩张。
久而久之越来越淡, 越来越宽, 缺乏表皮保护的嫩肉裸露, 柔软脆弱。
让他经常在触碰时联想到蝴蝶的躯干——别管外面露着如何精致漂亮的翅膀,定睛一看,中间夹着的无非是面目丑陋的爬虫。
他手指一动, 不经意碰触到张渊放在他腹部的手上。张渊仍盯着他看, 手上动作不停。
那双眼睛太黑,又总是直勾勾的, 任谁被这么着看, 都很容易莫名变得心虚起来。季苇一深吸一口气:“对不起,之前没告诉你。”
张渊眉心顶着一个小包:“那现在呢?”
“现在——”季苇一屏住那口气, 肺部暂停工作的时候, 腹部也变得紧绷,张渊于是觉察到了, 停下手:“很痛?”
揉也没用, 他就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伸手去够床头的呼叫铃要叫护士。
季苇一去拦他, 下意识用的还是扎了滞留针那只。两手撞在一起的瞬间,疼得“嘶”一声倒吸冷气。
张渊顿时不敢再动,捧着季苇一那只手:“医生说,不会很痛的。”
他还从来没在现实里见过滞留针,很担心针留是身体里会不会不舒服。扎针的护士跟他解释:“如果有突发情况,有静脉通道抢救会更快,一般来说不会很疼。”
张渊当时听罢很紧张:“还要抢救?”
护士看一眼数据:“额,现在不会,以防万一嘛。”
心脏病人,可还真说不准。
季苇一从张渊手里把扎着针的那只手半举到眼前,看到自己裹在薄膜之下的半透明皮肤里透出几不可见的青色血管:“一般是不会很痛,但是我血管特别细,天生的。”
“天生的。”他又把这个词重复了一次。“人就是这样,高矮胖瘦基本都靠天生,有人天生美,有人天生聪明,有人天生更容易得近视眼。”
兜了一个小小的圈子,终于可以顺利入题,季苇一缓缓说道:“我吧,心脏天生长得有点不对。”
他没去看张渊,觉得有点尴尬,看了就更尴尬。但是最重要的一句既然已经讲出来,接下来就变得容易:“之前已经做过手术,前不久也刚刚去复查过,按理来说,正常生活没有很大的影响。但是我最近可能事情比较多,心情不太好,就……有时候会有点累。”
季苇一是在昨天躺在抢救室里的时候决定把实情告诉张渊,他忽然意识到,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对张渊隐瞒身体的隐疾是一种不负责任。
这次过敏属于他也丝毫不能预料的突发事件,但是万一哪天真的心脏出了问题,难道还要张渊在一旁承担风险?
即便是张渊不爱说话,这么长时间的沉默在他们之间依然挺罕见。季苇一终于忍不住偏头看了张渊一眼,看对方只是垂着眼睛在读他的唇,似乎听得认真。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切入正题:“可能偶尔确实会突然不舒服,之前没有告诉你,是我不对。我本来也是突然决定搬过来的,过几天……”
季苇一本想说过几天戏也要开拍了,正好就让张渊提前搬出去算了,可话还没说完,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张渊忽然把手掌放在他的心口。
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季苇一屏住了呼吸,怕心率因为憋气而升高,又开始用力深呼吸。
隔着衣服和起伏的胸腔,张渊没摸到季苇一的心跳,不知为何越来越不安。
明明季苇一就活生生地躺在他面前,会呼吸,会说话,会动,可他急于要确认些什么。
张渊俯下身子,用耳朵贴住了季苇一的胸膛。
季苇一第一反应是觉得有什么东西硌着皮肉。
张渊耳朵上的助听器,想到这儿他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听他的心跳,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那个……”他想是不是心脏手术这词儿太夸张,张渊一副怕他死了的架势。“其实现在真没什么大事,这次是过敏,和心脏关系不大,那天是喝了点酒,我心情不好而已,平时……平时也就偶尔有点心慌,真的,不要紧——”
“不要。”张渊的声音闷闷传过来。
“对,不要紧,不要担心。”季苇一还以为张渊在重复他的话。
但紧贴着他的胸膛,声音又穿过来:“不要过敏,不要喝酒,不要不开心。”张渊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生病。”
“……好,不生病,不生病。”季苇一心说这怎么跟念咒一样,他们桦城人果然就是这个脾气,小孩磕一下碰一下都要抱在怀里念“呼噜呼噜毛吓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