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张渊倒是没醒,他翻了个身,季苇一刚把手抽出来的瞬间,竟又被他揽进怀里。
  温热而绵长的呼吸尽数喷在季苇一脸上,与此同时,他意识到了一件更尴尬的事情。
  张渊的一条腿勾住他的小腿,季苇一感觉被子底下……有点热。
  很热。
  他崩溃地闭上眼睛,物理隔绝张渊的脸。
  年轻人,真年轻啊!
  不仅血气方刚堪比暖炉,睡眠质量好得这样都弄不醒,而且……一大清早就很精神。
  如果不是正对着他,倒还真挺令他羡慕的。
  倒也不是他不行,就是……张渊有点太行了。
  从小缺衣少食爹不疼妈不爱,到底吃什么发育这么好,全靠基因吗?
  有些东西还是真是命里注定的,就像他的心脏。
  季苇一屏住呼吸,一点一点从他怀里钻出来,冲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大口呼吸。
  憋那么一会儿气,心脏快从嘴里跳出来了。他找了药塞进嘴里,猛灌一杯水顺下去,走起路来胃里都在咣当咣当响,差点又吐了。
  倒回沙发上,等待心率慢慢平息,觉得人还是不能太心软。
  大清早受这种刺激,很不利于心脏健康。
  他甚至都没再回到卧室里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没叫醒张渊,自己上班去了。
  张渊睡眠极其规律,不管几点钟睡下,基本稳定在七个小时自然醒。
  摘了助听器,别说打雷,就算有人在窗户跟前放鞭炮他都未必能醒。
  自然也完全没感觉到夜里发生了什么,醒来见季苇一已经离开,就把床铺认真整理好,两床被子两个枕头,板板正正一左一右。
  他自以为完成了一次完美的“陪睡”,连去上课都更有自信。陈伋虽然心里觉得张渊还是似懂非懂,看他那么认真,也没再说什么。
  慢慢悟吧,反正真要是悟不出来也是程秋头疼。
  张渊认真完成他的三堂课,回到小区,家里的灯已然亮起来。
  他迈进家里,客厅为他留了灯,暖黄色,很温馨。卧室门虚掩着,他敲敲门,季苇一坐在桌前读书,台灯底下偏头朝他看,眉眼一片温柔,张渊迎着他的目光走进去。
  看到床上属于他的被子和枕头一并消失不见。
  季苇一说:“叫了外卖在厨房,你喜欢吃什么就自己热一热。我让许琮去物色钟点工了,过几天会更方便一些。”
  张渊茫然地眨眨眼睛,盯着床铺。
  季苇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轻描淡写地说:“今天不下雨了,你回去睡吧。”
  张渊“哦”了一声,点头说好。
  季苇一又说:“吃饭去吧,吃完早点睡。”
  直到看着张渊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平静的脸上才露出一丝裂缝,长出了一口气。
  很好,很听话,一句话都不多问,他就是喜欢张渊这一点。
  这样他就可以在心里安慰自己,对方一定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吧?
  *
  张渊的沉默正是季苇一所欣赏的,他总是安安静静地做事,恰到好处地让他的生活过得更方便一些。
  当他忙起来的时候,屋子里就像不存在除他以外地第二个人一样。而凡他要关心什么,张渊总是简短地有问必答。
  这让季苇一始终还能在张渊身上找到一点家长般的存在感,因此更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对方在生活中适当的帮助。
  他觉得这比待在家里自在多了。
  一周多时间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过去,张渊每天去上课,季苇一也终于跟程秋把很多事情敲定下来。
  电影开拍正经提上日程。
  自然免不了要应酬,酒桌上才好谈事情。
  导演做东,财神爷做陪,这种文艺片总共组也没多大,十几个人坐满包厢。
  季苇一没叫张渊,他总觉得还不是时候。
  程秋也不强求,她现在对张渊还是种看原石的心态,因为不确定里面到底是什么成色,也藏着掖着不那么痛快地想给人看。
  万一翻车了呢,先把别人骗上船再说吧。
  女演员给季苇一敬酒,她也很年轻,在这种场合显得生疏:“季总……”
  季苇一笑,一般只有季津不在的时候他才能得此殊荣把那个“小”字去了:“我这是无醇的,糊弄人,跟我喝你可亏了。”
  对面小姑娘判断不来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捏着酒杯很紧张。季苇一就还是跟她碰一下:“没事,其实我在这个组里不管什么事。”
  只要程秋别超预算太多,把预计三个月的拍摄周期硬生生拉扯到一年。
  对方还是给自己灌了一口酒:“那位……”传说中季总来的素人男主角她至今还没见过。
  季苇一摆摆手:“老家的一个弟弟,正好合适就推荐一下,什么都不懂,我也不知道程导具体什么打算,你们不用太把他当回事。”
  他说的也算是实话,但是“弟弟”这个词,只要不是亲生的,具体定位暧昧不明,上限和下限延伸余地都堪称无限大。
  桌上人听了这话,投来的目光反而更复杂一些。
  散了席,就剩程秋和季苇一留在包厢里,一头一尾对面坐着。
  女人喝了点酒,脸上一点飞霞,语调比平时更绵软些,看表述,逻辑依旧还是很清晰的。
  看季苇一:“我还以为你不想让人知道你俩的关系呢。”
  虽然这种事至少在组内基本也瞒不住,但季苇一这么明牌,她还挺意外。
  “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季苇一笑笑:“怕人说闲话?本来也确实是占了我的便宜,说也没什么说不得。再说论占便宜的,我自己才是占了家里的便宜。”
  虽然最近和家里的有点别别扭扭,但季苇一从来很清楚,如果不是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他想做什么事情不会这么容易。
  同样的,如果不是恰好遇见他,张渊现在多半还在桦城修车。
  人总不能已经得了便宜,面子上的东西还必须每一句都听着漂亮,太贪心是不好的。
  程秋笑:“你还挺想得开。”
  “缘分嘛,只是帮他介绍一个机会,总不能面面俱到。再说很多事情,又不是我花钱就行,兴许这戏黄了呢。”
  拍电影这东西,拉大旗画饼的时候每个人都是感觉前途无限才愿意下场。可是只要没上映,别说到底能不能叫好,甚至就连到底能不能播都没准儿。
  要不这行人都迷信呢。
  程秋没被他这话冒犯到,只是问:“他要就没有这个机缘,你把人弄来了,拍完再给送回去?”
  季苇一忽然一愣。
  他其实从未抱着张渊真能大红大紫勇闯娱乐圈的心思,说什么你红了把钱还给我那都是哄小孩的。
  最初,只是单纯的觉得很合适罢了,当时也不会想到一转眼居然住在一个屋檐底下了。
  但是,他一直以来确实没想过的,电影很会拍完的。
  那张渊呢?
  才一个星期,他居然就已经习惯跟对方住在一起了,好像他俩在一起过了几个月似的。
  “就……”季苇一语塞,但觉得人不应该烦恼两个小时和二十公里以外的事情,像他这种不知道命有多长的尤其不应该。
  “反正公司里那么多地方,大不了就找个岗位给他塞进去呗,多养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季苇一告别程秋,在对方玩味的笑容里,并没有意识到:
  他对张渊的想法已经从叫个合适的人来拍电影,变成了找个借口让张渊留在身边。
  但心里忽然也被搅合的有点乱,无醇葡萄酒也不是一点酒精都没有,他还是找了个代驾,在春日的晚风里觉得有点晕车。
  这顿饭结束的很晚,到家已经后半夜了,张渊给他留了灯,自己已经睡下了。
  季苇一坐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打算换了衣服去洗澡,站起来的刹那,忽然觉得胸闷恶心,头重脚轻地坐倒在地上。
  跌坐下去的时候,腹腔里像是被抻到了,尖锐地疼痛炸开。
  岔气了?他痛得躺在地上一时没能爬起来,只敢非常浅非常浅的呼吸。
  但至少头脑还是冷静的,努力分辨了一下疼痛的来源——不是胸口疼。
  但肚子痛也还是值得警惕的,医生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他,心脏的急性病经常会伪装成其他症状。
  “张渊。”季苇一喊了一声,察觉到自己心里其实有点惶恐。
  他虽然经常伤春悲秋的想自己可能是一个本该被大自然淘汰的产物,但真遇上事了就会发现,事实上他还是很怕死。
  但隔壁屋子里安安静静,门甚至没关严实,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季苇一意识到,他应该是叫不醒张渊的。
  张渊听不到。
  而一旦试图发出声音,他立刻感觉吸进来的空气不够用。不是那种因为疼痛而不敢呼吸的不够用,是确确实实哪怕用力吸气,还是觉得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掐着的不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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