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脚下水浪煎盐叠雪,两岸柳烟花雾,春色迷濛。云岫不敢回头去看身后那座渐行渐远的小岛,害怕一回头,那岛会张开血盆大口再次把他攫噬而去。
  不久小船泊在码头,岸上停着一辆与来时那天一模一样的马车。
  只是今日除了那五个羽林卫,又多了个武官打扮的人。见到云岫登岸,他立马迎了上去,拱手为礼,“云小公子,卑职奉命护送您回京,现下请您登车。”
  云岫看清他的脸后,犹疑地问:“你是……吕大人?”
  吕尚尧笑道:“云小公子好记性,竟还记得卑职。”
  云岫大为惊异,不曾想竟会在此时此地见到吕尚尧,他不由地往前走了两步,再次打量对方,眼前这人的长相确实和中秋节那晚他在千岁殿外见到的人别无二致。
  “吕大人,瑜安哥他究竟如何了?”云岫望向马车旁的几张熟面孔,“当日是你让他们去郡王府报讯的?”
  吕尚尧闻言脸上有一瞬的不自然,但这种不自然来得快去得也快,下一瞬他就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他们正是卑职的人,那天也是奉了卑职的命令行事。至于世子他……他并无大碍,几日前已经回了郡王府。”
  云岫半信半疑地问:“你的人说瑜安哥在亲耕礼上伤口裂开,危及性命,怎么现如今你又说他无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你的人会把我带去……带去……”六合同风这四个字在他嘴边徘徊,最后还是被咽了回去。
  吕尚尧道:“当日世子确实在下田劳作时伤口裂开,随行的医官看过后要他卧床静养……至于卑职的人去郡王府把您接来行宫,一切都是奉旨办差,望您见谅。”
  云岫沉默了稍顷,又问他:“吕大人,你不是瑜安哥的朋友么?”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只因这个问题实在过于天真了。
  吕尚尧道:“君命难违,是卑职对不住世子的信任。”
  清晨的风携着湖泊上的水雾和岸边的花香吹起云岫的袍服。
  若是没记错,这位吕大人上回还称呼自己为世子妃,可今日他却改了口,且对方是在羽林卫中供职的武官,自己撇开谢瑜安的未婚妻这个头衔后,不过是个白身,但现在对方却一直谦卑地自称为“卑职”,凡此种种无不像一记巴掌狠狠地扇在云岫脸上。
  对方必然瞧出了什么。
  也对,他奉旨办事,到了现在岂会察觉不到!
  自己身有婚约,又无官职,却被皇帝秘密接入行宫多日不出。是个人会如何想?必定是觉得自己背着谢瑜安同皇帝有了苟且。
  思及此,云岫两颊火烧火燎,他侧过身不敢再看对方,并以启程赶路为由快速钻进了马车。
  车轮辚辚滚动,很快出了行宫往帝都驶去。
  云岫的心很乱,等回了郡王府见到了谢瑜安,他该如何解释这几日自己的去向?路上他忧心忡忡,越接近帝都越如坐针毡。
  被困在六合同风的那几日,他无时无刻不想尽快回到郡王府,可等到了这一天,他又期望这段回去的路能再漫长一些。
  马车停在郡王府门口的时候,时辰尚早。
  长史官接到门房的通报立马迎了出来,他先朝吕尚尧行了礼,客气地笑道:“怎好再劳烦吕大人专程跑一趟?仆已命人去禀报世子,您快里面请。”回头又对身后跟着的仆从道:“还不快请贵客去花厅用茶,好生招待着。”
  一众仆从诺诺应是,忙要引着人往府里去。
  吕尚尧却没急着进去,只道:“不知世子现下可好?”
  长史官道:“托您的福,世子已无大碍,只是还下不了地。”
  吕尚尧点点头,又指着车驾道:“云小公子此次不仅受了惊还遭了莫大的罪,我难辞其咎。今日上门除了把人送回府上,也是为了负荆请罪。你先遣人送小公子回去休息,稍后带我去瞧瞧世子。”
  长史官诚惶诚恐地道:“这是哪里的话?您是郡王府的恩人和贵客,咱们全府上下谢您还来不及呢!”
  云岫在车里听了半天,觉得长史官和吕尚尧的这几句话很是奇怪,竟像是提前知道对方今日会把自己送回来似的。
  莫非其中还有什么自己不知晓的内情?
  这时,两人寒暄完,长史官又走到马车前问候云岫,“小郎君,您现下无恙了么?自从知道您受了伤,世子就日夜悬心。好在苍天保佑,您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云岫脑袋嗡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郡王府里竟然连自己受伤的事都已获悉,他不禁手脚冰凉,呼吸一滞,就怕下一刻会从长史官口中听到质问和谩骂。
  “小郎君?小郎君?”长史官见车内迟迟没有动静,担心出事,忙掀开车帘去看。
  只见云岫好端端地坐在里头,面色说不上好,眼神飘忽躲闪,像是只受了惊的猫儿,额上还留着块新愈的疤。
  长史官唏嘘道:“您受苦了,快进府休息罢。”话音刚落,就见一道倩影提着裙摆从府门内奔了出来,甫一见到云岫,眼泪就扑簌簌地掉,语带哽咽地唤了声,“小郎君……”
  “松萝!”这下云岫坐不住了,立刻下了马车。
  松萝边哭边拉着要看他额上的疤,看过后眼泪掉得比方才更凶,“怎么会伤成这样?除了这儿,还伤着哪儿了?”
  云岫跟着也红了眼眶,摇头道:“已经没事了,不疼,真的,我现在很好。”刚要再宽慰她几句,忽见长史官已经引着吕尚尧进了大门,像是这会儿就要带他去见谢瑜安,他的心一下就高高悬了起来,不等和松萝解释,脚下已先一步跟着追了过去。
  走在前面的吕尚尧察觉到了动静,回头看了一眼,那眼神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似乎他已经猜到了云岫跟上来的原因,但他什么都没说,只继续朝前走。
  云岫缀在他们身后,他不清楚吕尚尧会和谢瑜安说什么,谢瑜安如今又知道了多少,为此他愈发忐忑,连松萝追上来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几人穿花拂柳很快来到了谢瑜安的院子里。
  谢瑜安一见到吕尚尧,挣扎着就要下地。
  吕尚尧赶忙抢上前将他按回了床榻上。
  谢瑜安惭愧道:“吕兄登门,我却这般失礼,真是汗颜。”
  吕尚尧笑道:“世子言重了,养伤要紧,切勿在意这些虚礼。”
  谢瑜安客气地和他说了两句话,回头又见云岫走了进来,不禁激动地直起上半身,喊了声“岫岫”。
  云岫鼻子一酸,含着泪走到床榻边。
  谢瑜安拉住他的手,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又庆幸又痛心地道:“为了我,岫岫你受苦了,我对不住你。”随后又感激地对吕尚尧道:“多谢吕兄这几日代我照看岫岫,今日又亲自把他送回来,这份恩情愚弟铭感五内,等过两天伤好了,我在聚仙楼置上一席好好酬谢吕兄。”
  吕尚尧摆手推辞道:“何需如此,不过举手之劳。况且云小公子受伤,同我脱不开干系,如果不是我擅作主张要把他接去京郊,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愚兄这几日彻夜难眠,深觉对不住你二人,也着实愧对世子的信任和托付。”
  谢瑜安道:“吕兄这话岂不是要折煞愚弟!当日在亲耕礼上,若非吕兄相帮,只怕我还要在御田里躺上半天,哪会那么快就得到医官诊治,转危为安?且吕兄提议接岫岫过去,也是出于对我的一片拳拳关爱之心。若我不仅不知感激,反而还怨怪上你,那才是狼心狗肺。”
  云岫在一旁听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天,越听越一头雾水,可他不敢在这时候去问,害怕那点子事会被当场揭穿。
  他焦灼地低头坐着,默默听他们两人你来我往地说了许多客套话,他再次希望这两人能聊得漫长些,不过很快吕尚尧就称还有差事在身,不宜久留,在和谢瑜安约好来日再聚后便告辞离开了。
  人一走,云岫就更难熬了,他摆弄着手指,话在舌尖吊着,想说又不敢说。
  --------------------
  咱们周五见~
  喜欢本文的小可爱们,菜鸟作者能厚颜无耻地球个作者关注咩?(Ĭ^Ĭ)
  第84章 无缝
  谢瑜安摸摸他的发顶,笑道:“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前几日吓到了还没缓过来?”他说话仍和从前一样温和,眉眼带笑,云岫小心翼翼地偷觑他,发现眼前这张脸上真的丁点恼怒的痕迹都没有。
  怎么会?他连自己受伤的事都知道,为何不生气?
  云岫摸不清眼下的发展,只能嗫嚅着试探道:“瑜安哥?你的伤……”
  谢瑜安把他额间垂落的一缕发丝拨开,歉疚地道:“抱歉岫岫,都是我不好,这几日你担心坏了罢?”他费力地挪动身子,不惜扯到伤口也要靠近云岫一些,他轻轻碰了下云岫额头上新长出的嫩肉,脸上歉意愈浓,“一定很痛罢,那会儿我听到你受伤的消息,吓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云岫见他脸上神情不似作伪,更加不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