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冯九功在一旁站干岸,说风凉话:“手脚都放轻着点,对待贵人怎能如此粗鲁,当在御膳房抓鸡捉鸭呢!”
内侍们听后表面上不敢动粗,背地里却专门往身上不易被觉察的部位使阴招,云岫疼得受不住,手一松就被拽出了轿子,又身不由己地被带进了殿门。
正殿中央设了一宝座,宝座之上悬着匾额,除了几个值岗的侍卫,并未看到别的人。
穿过正殿,冯九功把人带到一侧的暖阁中,此时此间主人穿着件晴山色燕居服坐在长案后,手边搁着一碗尚有热气的药,正执朱笔在奏折上圈画,听到动静,乜斜着朝门口瞟了一眼,刚巧和云岫四目相对。
云岫手脚皆软,再被对方沁着冷意的目光一扫,差点跌坐在地上,他立即低下头去,也不知是怕的还是为了旁的。
谢君棠见他如此,握着笔杆的手指微微用力,但他没有立刻发作,只若无其事地继续专心理政,直到把手边的几本奏章都批完,才把朱笔一扔。余光里分明已看到云岫随着这声动静应激地抖了抖,可他深谙熬鹰的精髓,又故意端起药碗吹了吹,慢条斯理地喝药,把彼此的煎熬放大拉长。
此时,角落里的西洋钟铛铛响了数声,云岫骇了一跳,脸比方才进来时又白了两分。
谢君棠放下药碗,冯九功立马递了块帕子过去,他一面擦嘴一面打量云岫。许是刚生过一场病,云岫清减了许多,颊边原有的软肉都消失了,显得衣裳像是个钻风的大口袋套着小小的一个人,手上还拿着个风筝骨架,燕子造型,也不知刚在哪儿磕碰了,一边翅膀给折了。
谢君棠把帕子扔了回去,冯九功接过后极有眼色地带着宫人退了出去,偌大一间暖阁只剩他两人。
云岫无措极了,眼看着门扉轰然合上才反应过来,他跑过去想推,又听身后脚步声逼近,额上滚下一颗硕大的汗珠,滑过眉骨后又落至下颚,先前那种自欺欺人的逃避想法再次袭上心头,他闭紧眼睛并不敢回头去看,整个人瑟缩成一团,恨不能挤进门缝里。
谢君棠被他这副鹌鹑样子给气笑了,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云岫身后,灯光把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对方单薄的脊背上。他嗓子喑哑,沙沙的,钝钝的,说话时就像一把卷了刃的刀割在人身上,虽不致命,却也煎熬,“你想好了么?”
显然他并不打算说点别的话缓和气氛,而是选择单刀直入,开门见山。
暖阁内的空气似乎在瞬间被抽干,教人连喘口气都变得异常艰难。
云岫不说话,仍瑟瑟发抖地做他的鹌鹑,谢君棠偏不让他如愿,突然抓住他臂膀一拽,迫使他原地转了半圈,不得不与自己面对面。
“你想好了么?”谢君棠又追问了一遍,咄咄逼人。
云岫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一个“不”字,意思不明。
谢君棠的眉皱着,沉甸甸地压在眼睛上,仿佛山雨欲来。手沿着云岫臂膀朝上游移,渐渐攀上那截细弱的颈子,分明是春天,指尖却似化不开的冰雪,没什么温度,他和云岫确认,“是没想好还是不愿意?嗯?”
云岫喉结滚了滚,感到脖子上的手慢慢收紧,若是接下去说错一个字,也许下一刻自己就会被扳断脖子气绝而亡。
思及此,灭顶的恐惧几乎要把他压垮,明知最好不要把话说死以免惹恼对方,但巨大的压迫感根本不给他组织话语的机会,他红着眼圈战栗着说:“不可以!”
--------------------
软擡(tai,第二声):软轿
ps:cp1758864《仙君二嫁》新文预收,走过路过的小可爱们如果感兴趣可以点点收藏哦(nᵒ̴̶̷̤⌔ᵒ̴̶̷̤n)万分感谢!
第79章 玉容
不可以!不可以什么?
不可以应允那么无礼的要求!
谢君棠的眸子蓦地暗了下去,显然对云岫屡次三番的忤逆感到怒不可遏,脸上已有雷霆风暴之兆,“你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
云岫颤若风中柳,许是这段时日以来的心事压抑得久了,他虽软弱可欺,但也不是全无脾气,这一刻对面诘问,他突然触底反弹,竟胆大妄为地迎头反击君上,“我……我不愿做宣姜、杨太真!”
谢君棠闻言神情凝固,随之龟裂开来,良久他才在云岫的战兢之中不怒反笑地问:“原来在你眼里,朕不过是卫宣公、唐明皇之流?”
唐明皇就先不说了,功过参半。单就卫宣公此人,历史上评价他“纵淫嬖”、“淫纵不检”,先是与自己父亲的姬妾私通,后又筑台纳媳,私德有亏,为人所不齿。
谢君棠和谢瑜安虽不是父子且论亲缘早已出了五服,可真要从老祖宗那头的血脉算起,也确实是隔了辈的,加之又是君臣。作为天子,企图染指后辈臣子的未婚妻,终归不光彩,若传扬出去,势必会闹得沸沸扬扬,还不知会被编排出多少茶余饭后供人谈笑的风月轶闻来。
云岫情急之中说出宣姜、杨太真两人,为的就是提醒谢君棠以史为镜,切莫为一己之私,葬送半生英明,为后世耻笑唾骂。
可惜谢君棠并不领情,甚至觉得自己身为帝王的尊严受到了冒犯,思及史书上对两位君王的评价,他不禁又想到了那石壁天书。
前不久,卫袅办差归京,还带回了从石壁上拓写下来的“文字”,为了解读这些“文字”,他特地把翰林院和国子监内的博学鸿儒召集起来,命他们一同研究。可惜这帮老学究各有说辞,至今没吵出个头绪来。
至于罪魁祸首马生,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痴傻,卫袅严刑拷打了几回,口供前后矛盾。前脚刚矢口否认了罪行,后脚又把那些大逆不道之语说得煞有其事,也不知是真疯癫还是为了躲避罪责故意装神弄鬼。
马生口口声声说上天降下示警,指责自己是个昏君暴君,与此刻云岫把自己比作卫宣公、唐明皇,两者不谋而合,无疑再度戳中了他的肺管子。
谢君棠气冲牛斗,一时新仇旧恨尽皆涌上心头,想到对方还听信谣传,竟把自己想成要掘人坟茔,拿死人泄愤的人,愈加发指眦裂,于是冷笑道:“既如此,朕少不得要干一两件暴虐之事来迎合你们。”说罢一叠声把冯九功传了进来,并指着云岫道:“把人带去玉津园。”
最能体察上意的冯九功乍听之下不禁愣住了,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玉津园是个什么去处。
谢君棠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斥道:“朕看你是安逸日子过久了,连玉津园都给忘了,朕看不如把你也扔进去也好长长记性。”
冯九功如遭雷劈,电光石火之间猛然想起一遭尘封的往事,顿时白了脸,于是再不敢磨蹭,立马让内侍把云岫带下去,就怕再耽搁片刻自己也跟着倒霉。
云岫被生拉硬拽地拖出了暖阁,挣扎中风筝骨架掉在了地上,被七八只脚踩得稀烂。
他又被塞进软擡里抬到了码头边,接着又坐上来时的小船往岸上去。虽远离了谢君棠,然而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并对谢君棠口中的那个玉津园产生了巨大的恐惧。
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听着像是个园子,可若只是个普通供人赏玩的园子,那大太监又为何谈之色变?
云岫心如悬旌,他故意装咳嗽用袖子掩住嘴巴企图悄悄地和阿倦通气,可阿倦始终没有吭声。
冯九功见他咳个没完,忍不住问:“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咳上了?”
云岫怕他起疑,又假装咳了两声,见阿倦仍旧没反应只得作罢。
冯九功奇怪地看着他,见他又好了,顿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此时小船靠了岸,云岫下了船,发现这里并不是他来时登船的地方。跟着冯九功他们往前走了段路,周遭蟠青丛翠,深邃幽僻,脚下走的路年久失修,杂草侵蚀,若非知道是在行宫,云岫都还以为是到了哪个荒地里去了。
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一座残破的牌坊出现在视野中,依稀能辨认出青苔藤蔓遮蔽下刻着“玉津园”三个字。
此地与行宫别处灯火辉煌的景象迥然不同,除了他们一行人手里拿着的两盏宫灯以及天上的明月,再无其他光亮。风从牌坊后的林子里吹过来,除了树叶沙沙作响,隐约还有几声诡谲的异声,像厉鬼嚎啕,让人毛骨悚然,心惊肉跳。
走在前头的小内侍吓得差点打翻了灯笼,他害怕地住了脚,转身问冯九功:“冯爷爷,这儿都荒废多少年了,别真的有鬼罢?”
冯九功照着他脸上啐了一口,骂道:“没种的下流东西,老鼠大的胆子!陛下有命,纵然真的有鬼你还敢不去不成!”
那小内侍两股战战,灯笼在他手上不断地摇啊晃啊,他扯着哭腔道:“听说好多年前这里死过人,现如今又这么阴气森森,难保真的有厉鬼。”
冯九功见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就来气,抄起拂尘柄在他脑壳子上狠狠敲了两下,冷嗤道:“何止是死过人?”一面说一面望向同样被吓到了的云岫,“说起来这玉津园还是废帝时期兴建的,起初是为了饲养珍禽异兽,只是废帝好猛兽,喜爱看猛兽搏斗,便又让人在这儿养了许多虎豹狮子。后来又觉得光看猛兽厮杀不够新奇刺激,便把天牢里的死囚放进去同野兽关在一处以供他取乐。可天牢里的死囚再多,也经不起这样玩的,很快就没人了,于是宫女、内侍、妃嫔、臣子……上一刻或许还好好的,下一刻就被投入这园子里成了猛兽口里的一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