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谁知谢君棠龙目一瞪,压低了嗓音呵斥道:“还跪着做什么!起来!”
  这帮龙骧卫如同牵线木偶一样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可脸上敬畏恭顺之色丝毫未减,看得谢君棠又是一阵头疼。此时外头接连又是三下敲门声,节奏比方才那阵要急切得多,谢君棠神色几经变幻才平复下心绪,淡然地回应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云岫刚迈了一只脚进来却在看到屋内情景时惊得生生顿住了。
  屋内总共十来个人,气氛却是说不出的古怪。
  谢君棠见他一只脚悬在半空,金鸡独立似的杵在门口,两只杏眼睁得溜圆,眼珠子差点要掉出来的滑稽模样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这下云岫回了魂,身子晃了晃,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脚。他慢吞吞地走入屋内,快速瞄了眼直挺挺站了两排的龙骧卫,最后目光惊疑地落在倚靠着床头的谢君棠身上,有心想问这是在做什么,阅兵么?可张了张嘴,介于这伙人都齐刷刷投过来的古怪眼神,芒刺在背,云岫立马又怂了,到嘴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谢君棠率先打破沉默,问他:“有事么?”
  云岫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有事还是没事,不过看起来对方和这帮龙骧卫之间才是真的有事,他往后退了两步,搔了搔冻红了的脸蛋,尴尬地摇了摇头。
  谢君棠岂会不知他在想什么,当下便把早就打好腹稿的话说了出来:“因京中跑了钦犯,事关重大,我奉命抓捕,昨日寻着贼人行迹来到了凤池山,却把人给跟丢了,搜找的时候又碰见了你,后来……你便都知道了。”
  云岫迷茫道:“宫里的侍卫还要干衙门里捕快的活计?”
  谢君棠心下微哂,暗道这小哭包倒是不傻,只是面上仍滴水不漏地继续哄骗道:“普通的人犯自然用不着,只是这贼子特殊,与前阵子倒台的安王一系有点牵扯。”
  安王的事才过去没多久,且安王的嫡子谢瑜璿曾在重华宫读过书,这事当初闹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云岫想忘也忘不掉,只是他知道的大多都来自谢瑜安,所以略了解个大概,个中细节就不甚清楚了。此时听他提起安王,云岫的好奇心便被勾了起来。
  谢君棠见他神情微变,双目炯炯地望着自己,似在无声催促,先前的那股子局促和尴尬都丢在了脑后,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压了压嘴角道:“当初陛下派了钦差南下彻查安王一事,船在半道上被人凿穿,险些船毁人亡,此事就是安王和江南一系的官员买通了这江洋大盗干的。这江洋大盗与这帮蠹虫早有勾连,安王资助赤狄的粮草辎重也多赖此贼帮衬才能顺利运往边境。此贼事涉要案,且凶恶狡诈,几次躲过官府追捕,后来陛下就派了龙骧卫去捉拿,不久前才拿下此贼,可谁知刚关了没几日就让他给跑了。为了向陛下交差,只得另行抓捕。”
  云岫听他提及龙骧卫,忍不住把心底的猜测问出了口,“所以……你和他们真的都是龙骧卫?”
  谢君棠瞥了眼震惊的孟将军几人,眸色转厉,警告之意不言而喻,面上则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正是,我们都是龙骧卫,瞧你的反应似乎已经猜到了?”
  在他玩味的目光下,云岫两颊浮起红晕,指着几人腰侧长刀说道:“这种刀我曾见你佩带过。”
  谢君棠恍然大悟,心道云敬恒的儿子倒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这观察入微的本事还算不赖。
  云岫又问:“他们是来找你的么?”
  谢君棠道:“差不多,原本我们兵分几路搜捕钦犯,后来半道上他们与我失去了联络,误以为我遭了毒手,几经周折才寻到沿途的痕迹找来了凤池山。”
  “接下去你们还要挨家挨户地去搜查大盗行踪?”
  谢君棠笑而不语,那姓孟的将军突然一个激灵,高声道:“这是自然,此贼罪大恶极,必须尽快抓捕归案!我等皇命在身不好再耽搁,只是……”孟将军笑得有些勉强,他突然朝云岫深深一礼道:“我……我这……这位……同……同僚身子不便,不宜与我等同去,还需再麻烦小郎君一回,让他在您家别苑休养几日,等把贼子擒获,我们再来接他一道回京复命。”
  云岫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下意识就去看谢君棠,这人之前还嚷嚷着要离开,片刻都等不及的样子,可现在却态度大变,竟然若无其事地对自己道:“还要再叨扰你几日,没问题罢?”
  云岫心里咯噔一下,之前见他大病未愈且孤身一人,实在不放心他独自离去,才几次三番挽留。可从直觉上来说,自从昨日见到此人并目睹了对方言行上的异样,他便隐隐不安,总觉得后续会有什么大麻烦在等着自己。
  谢君棠见云岫没有立刻回答,神色间似有为难,便有些不快。
  他突然改了主意要留在这儿,不过是想到了云敬恒这老匹夫当初做下的种种,使得他心绪翻涌,难以平息。
  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
  老匹夫虽早早地病死了,但比起枭首戮尸或死于牢狱,已经算得上是善终。但那几年受的气忍的辱就像被一道高山堵住的洪流,终究寻不到发泄口。
  谢君棠又想起中秋那夜在千岁殿和冯九功说的话,他说皇陵里清冷寂寞,想找个人在自己龙驭宾天后进去陪一陪他。这话七分怨怒三分玩笑,不过是因为初次得知云岫是云敬恒幼子后深埋在心底的痛恨、扭曲冲垮理智后所说的戏言。
  他虽没有真的要云敬恒的儿子殉葬的打算,但死前能磋磨下他,出口恶气,似乎也不错。
  “怎么?不愿意?”
  “啊?”云岫在他迫人的目光中低下了头,手指几乎要把袖口绞烂,“这……”
  像是怕他会推搪,谢君棠打断他的支吾,“我也不会平白占你便宜,之后会把在你这儿的一应开销用度悉数奉上。”
  “这个不用!”听他要给自己钱,云岫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连忙摆手拒绝,“你一个人能花用多少,真的不必了,若真给了倒显得……倒显得……”
  哪料谢君棠却很是坚决,别有深意地道:“账要一笔一笔算清楚,我才能够心安。此事不必再提,到时你只管拿着就是。”
  第43章 喂我
  云岫拗不过他,只能呐呐地应了。
  谢君棠又对孟将军他们道:“皇命要紧,我也不留你们了,你们去罢。”
  云岫奇怪地看看他又看看孟将军几个,觉得这人和同僚们说话的态度格外奇怪,可究竟哪里奇怪,却说不上来。
  许是自己多心了罢,云岫这般宽慰自己。
  孟将军显然记挂着“正事”,在谢君棠下了逐客令后,立马就带着人走了。
  云岫走到栏杆边眺望,见孟将军他们下了小楼后放了支响箭,稍顷原先散布在别苑各处的龙骧卫陆续赶了过来。
  等人齐后,孟将军一声令下便要离开,临走前他忽然回头,见到凭栏而立的云岫时似乎略有诧异,不过他立马抱拳恭敬地遥遥一拜,随后带着龙骧卫逐渐离开了云岫的视线。
  云岫仍站在栏杆边,心道这位孟将军的礼节未免周到得有些过了,不过是替他们照料几日同僚,也不必这般感恩戴德,小心翼翼罢?莫非他与屋里这人情谊深厚,格外交好?可……方才看着又不像那么回事……
  他心中还存着疑虑,一边琢磨着事一边慢慢回到了屋里,谁知一抬头就见谢君棠正用一种莫测的神情盯着自己的脸,专注得好像自己的脸上开出了一朵花来。
  云岫忍不住摸了把脸蛋,什么都没有,对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他觉得有必要找个话题引开这道诡异的视线,便开口问道:“你们龙骧卫办差为何要穿京兆府官差的衣服?”怎么想都觉得这样做实在有点多此一举了。
  谢君棠自然不会把龙骧卫实际是在秘密寻找自己这个皇帝的内情告诉他,只能继续胡诌来圆刚才的谎,“龙骧卫在外干得最多的就是抄家下狱的差事,如果大张旗鼓地上山围了各家功勋贵胄的庄子,岂不是要闹出大乱子来?”
  云岫想象了下那个场面,深以为然。
  谢君棠难得有耐心地道:“你还有别的疑惑么?索性一并说出来。”
  “没……没有了……”许是之前的几桩事给云岫留下了阴影,导致他现在和谢君棠独处一室便浑身不自在。他局促地看了看屋里,发现床边摆着的粥碗里有动过的迹象,只是这吃的未免太少了。
  谢君棠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只碗,眼底闪过不怀好意的光,他道:“手上没力,你来喂我。”
  云岫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呆呆傻傻地立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
  谢君棠笑着朝他招手,重复了一遍道:“过来喂我吃。”
  云岫不可思议地瞧他,见他面上淡然不似玩笑,只得僵着手脚挨到床边。他端起碗,粥还温着,能看到里头被熬煮成淡黄色的梨子丁,他舀了一勺送到对方嘴边,不解地问:“是红椿伺候得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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