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并非如此,”松萝严肃道,“向管事说那伙人不论是衣着马车都无任何徽记,教人辨不出身份来历,可庄子里开门出来迎候的人他却认得。”
“啊?竟是熟人么?”云岫被她勾得愈发惊奇,连忙追问。
松萝点头道:“算不得熟人,只是许多年前向管事曾见过对方几面。您兴许不知,向管事从前是老爷的常随,经常跟着老爷出入府衙,听说连宫里也是去过的。”
她说这话时透着一股子浓浓的艳羡,让云岫哭笑不得。不过仔细一想,刚来帝都那会儿他自己不也对皇宫大内心向往之么,也是后来进了皇宫见多了是非才会觉得那尊贵地界也不过如此,生出还是敬而远之的想法来。
“向管事说那开门的老仆分明是当年宫里的大太监常言礼,这位常公公还伺候过今上的父亲景孝帝以及废帝呢。当初老爷做京官那会儿,常公公是专门负责宣旨的內监,他还去咱们府上传过旨,所以向管事记得他。据说许多年前圣上体恤他年老体弱,特许送出宫荣养,所以渐渐淡出人前,可没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松萝看着云岫道,“昨夜向管事亲眼见到常公公向着马车行大礼,您说像常公公这样体面的宦官,世间还有几个人能让他如此呢?”
若说方才云岫还不敢置信,这会儿已经信了大半,既然难老别苑都曾经是天子御赐,那凤池山上还有别的皇家产业也就不足为奇了。
松萝见他只吃了小半碗饭,便又给他盛了碗羊汤,哄着他喝下,收拾碗筷时又叮嘱道:“向管事说近日小郎君若是想在别苑附近逛逛可要多注意,别走远了,也千万别往山上去免得遇上那位。”
云岫赶忙拍胸脯保证自己绝不会往山顶上去,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去奉天帝跟前现眼哪,不说旁的,若对方突然想起那尚在天上飞的五十首诗,岂不是他自寻死路么!
别苑内湿润温暖,景色宜人,云岫在此住了几日便觉通体舒泰,心绪宁和,为此气色大好,连胃口也比在帝都时大了许多。身体大安后他才去泡了松萝极力推荐的温泉,选了竹屋那处泉眼,也不敢多泡,只泡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出来了。
加之尚管事殷勤侍奉,细致周到,无不妥帖,云岫只觉得山中岁月倏忽而过,像是回到了青萍府一样悠闲自在。
这几日云岫已把整座别苑逛了个遍,他性子虽内向安静却是个好奇心重的,便有些想去别苑外逛逛,看看山间雪景。但奉天帝在他心目中的震慑力实在太大,盖过了好奇心催使下的蠢蠢欲动,也就只能安分地待在别苑里自娱自乐了。
这日清晨,云岫正在用早饭。别苑的厨子很用心,东西虽简单但不难看出是花了心思的,尤其是今天这碗鱼糜粥,鱼肉细腻嫩滑,与米粥融为一体,口感绵密软糯,再配上金黄的粟米粒和切碎了的绿叶菜一同熬煮,格外赏心悦目,吃在嘴里如同柔软的丝绸在唇齿间滑过,好吃得差点把舌头一块儿吞了。
云岫一向在晨间有些食欲不振,但在喝了一小碗鱼糜粥后忍不住又让松萝多添了半碗。
松萝边给他盛粥边道:“这熬粥的鱼就是奴婢上回和您提到过的泉水鱼。您来的前一晚向管事在山涧旁守了大半夜却空手而回,他不甘心昨夜又去了趟,才得了两条活蹦乱跳的,喏,都在您这碗粥里啦。”
云岫有些感动又不忍让底下人辛劳,便道:“你待会儿替我去谢谢向管事,另外再和他说一声,我身子已经无碍了,请他今后不必再为了我去抓鱼,夜间风大雪大,难以视物,若是有个意外我心难安。”
松萝应了下来又想起方才向管事来送早膳时提及的事,便忍不住说给他听,“向管事昨夜又碰到那些人了,好在离得远,那伙人没有注意到他。”她仍和之前一样用手指指了指头顶,意思不言而喻。
云岫喝粥的动作一顿,替向管事捏了把汗,幸亏没被发现,否则焉能完好地回来?黑灯瞎火的山野之间突然冒出一个陌生人,不用想都能猜到皇帝身边的人会作何感想,那是宁可杀错也不容放过的。
“还是要跟向管事说让他凡事当心,也请他对别苑里的其他人说一声,夜里不要随意出去走动,免得……冲撞了山顶上的人。”
松萝却道:“应该不碍事了,昨夜向管事看到他们驾着马车下山去了。说来也是,皇帝日理万机的,哪有那么多辰光耗费在这山上。”
“走了?”云岫有些意外,不过松萝分析得在理,况且快过年了,年关事忙,想来作为皇帝也是不能免俗的,看来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
凤池山上少了个天威莫测的奉天帝,让云岫徒然一松,觉得整个屋子都瞬间敞亮了不少。只是松萝却在这时说道:“小郎君,奴婢瞧着您身子已然痊愈了,想必世子爷不日就要来接您回去啦。”
云岫一怔,若是能让他自己选择,他还真不想立马回去,可就像松萝说的那样,病愈了又岂能在此多做逗留。这小半年来,他已经向明德堂请了许多次假,他这个伴读是皇帝钦点的,这般三不五时的告假实在太过惹眼了,还是切莫再生事端了。
想到这儿,云岫便有些闷闷不乐,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思和乡间那帮厌学逃课的顽童实在无甚差别。
过了两天适逢明德堂放旬假,谢瑜安一早就从帝都赶来探望,他见云岫双颊红润,精神气极好,似乎还微微丰盈了些,很是高兴,又让随行的大夫诊脉,果然大安了。
这趟过来他还带了许多燕窝、花胶、人参、珍珠粉等补品,说是给云岫补身子用的,此外还有几箱皮子、锦缎等各色料子被小厮们抬了进来,一一打开给他们看。
“怎么这么多?”云岫有些讶异,补品就先不说了,那些皮子油光水滑,绸缎华贵夺目,如烟霞流水,一看就价值不菲。
谢瑜安一边让小厮将箱笼收起来交给松萝登记造册,一边道:“快过年了,这是宫里赐下的节礼,我看东西不错便一并带来给你。这次来我还把府里的裁缝和绣娘带了几个出来,让她们留在别苑里给你制几身新衣裳,哦,春衫也可以慢慢做起来了。”
云岫见他非但没说要接自己回去反而有让自己在此常住的意思,困惑不免就盖过了高兴,他有心想问一问缘由又觉得有些突兀,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可松萝显然没他这么多顾虑,她看谢瑜安这架势,似乎有要自家小郎君在别苑里独自过年的架势,顷刻间脸色就变了,忍不住问:“世子爷,小郎君身子已经大好了,今日不让他和您一同回帝都么?”
谢瑜安脸色一僵,面露为难。
松萝是女子,敏感多思,之前为着进京耽搁了婚期已让她颇有微词,现在见谢瑜安又是这个反应,她心底咯噔一下,以为对方心里有鬼,便绵里藏针地问:“不知世子爷是否遇到了什么难处?我家小郎君与您早有婚约,迟早都是一家人,若是有事也该说出来两人商量着同舟共济才对。”
云岫怕松萝口气太冲惹对方不快,连忙使了个眼色想要支走她。松萝憋着气却也不敢违抗,遂略福了福就带着小厮们下去整理箱笼了。
等屋中只剩两人对坐后,云岫才斟酌着道:“瑜安哥,你别和松萝计较,她是关心我,不是有意和你呛声。”
谢瑜安喝了口茶,叹了口气,“我明白,我也并非故意要把你扔在京郊,只是……京中出了点事,我本不欲让你知晓,免得你担惊受怕,又惹出病来。”
云岫不禁攥紧了茶杯,紧张道:“与我有关?”
谢瑜安面色凝重,如同结了层霜雪,让人不安,他道:“准确的来说,是与云伯父有些干系。”
“我爹爹?”云岫短促地吸了一口气,目瞪口呆,“究竟发生了何事?怎么会与我爹爹有关!”
谢瑜安眉峰紧皱,显然事情很是复杂棘手,他捋了捋思路后才把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原来前不久一僻远小县城忽遇地牛翻身,震动范围倒不是很大,只有个叫林家村的村子因离震源最近,房屋又年久失修,导致塌毁严重,伤亡较多。于是当地父母官派了人去抚恤伤亡并帮助村民重建房舍。
修建房舍需要大量木料,为了节省开支村民们决定就地取材。林家村后边就有一座山,山上有许多杉树、松树,都是筑房子的好材料。
可谁知这一来就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有百姓和差役在山上伐木时发现了一面刻着文字的石壁。石壁离地十来丈高,周遭古树森森,山岚缭绕,直上直下,上头零零总总约莫有百来字,个个都有米斗那般大。
林家村的村民世代定居在此,却说不上来此处峭壁上先前究竟是否有字,有的信誓旦旦说不曾有,有的却说过去就存在了,可谁都无法拿出确凿证据来。又有好事的人请了识文断字的先生来辨认上头写了什么,然而无人识得上头文字,都说不曾在书上见过这样奇异的字。有胆大的人推测许是神仙留下的天书,也有人觉得这不过是地震后石壁开裂形成的纹路,大可不必少见多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