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眼瞳却是凄冷的,眼圈通红。
  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少年绝情的话,却避无可避地预测到:
  如果林春澹真的选择了别人,推开了他,又该怎么办呢?
  那就只能去死了。
  林春澹会不会记得他呢,林春澹会不会像承诺林琚那样,每年都去看看他呢。
  还有,世上究竟有没有鬼魂呢。
  化成鬼后,可以缠着殿下吗?
  *
  陈秉谋反后的一个月。
  秦氏及其党羽皆满门抄斩,府中下人流放西南。主谋中,母褫夺封号,子迁出皇家玉碟,皆废为庶人。
  尸身就地焚烧,任何人不得立坟祷告。
  历经三朝、曾辉煌一时的秦氏就此彻底倒台。人人避而不提,害怕被牵连其中。
  他们更感兴趣的是,接下来的争斗。曾经异军突起的陈秉凭借权臣崔玉响和强大外戚的助力,成为唯一一个有望和太子陈嶷争夺皇位的皇子。
  而陈秉刚刚倒台,便有新的人加入了这场斗争。
  据说,那位流落民间的六皇子在此次逼宫谋反中英勇至极,一箭射穿了反贼的耳朵,瞬间使他们军心溃乱无比。
  原本这位六皇子就已经先行封王,在京城建宫,已是无上的荣宠。此次平息谋反,陛下更是嘉奖有加,封他为开府仪同三司,宣他入朝参政。
  隐隐有和太子抗衡的实力。毕竟,有人说他和权臣崔玉响联系过密,怕是有意夺嫡。
  “可当时都说,这秦王可是太子亲自领进宫门的。他们都说,太子对他极好,他们又是一个娘的,不至于此吧。”
  “你这就不懂了,人心隔肚皮,能好预测吗?况且这可是……赢了那就是万人之上,受益无穷。你当是争你家那两个锅碗瓢盆呢。”
  “要我说,他就是个白眼狼。当时若没他兄长将他带回来……”
  “我倒觉得群雄逐鹿,未尝不可嘛。只是他和那个阉人搀合一起,早晚引火烧身。”
  “如今崔党势大,吏治可是更加黑暗喽。”
  “你还不知道啊。此次平反有功,被调去江南的谢宰辅也官复原职了。”
  这是人声吵嚷的西市,鱼龙混杂,南来北往的浪客什么都敢说。陆行听着,长叹一声后,收起自己代写算卦的幡子准备回家。
  毕竟他暂时还吃不饱饭,这些官场争斗离他太遥远了。
  但是话题中心的那个少年。陆行眼神闪了闪,他是真的没有想到……
  林春澹竟然会走到这样的高度。
  纵然他对功名利禄没什么向往,但此时此刻,也忍不住想咬手帕:
  兄弟,还记得我们苟富贵勿相忘的誓言吗?
  第83章
  不过陆行也仅仅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他虽然不是什么清高的读书人,但也确实做不出亲自求上门的事情。
  最后也只能叹息一声,收好摊子溜溜达达地回家了。
  却没想, 离家门口越近,路旁挤着的人越多。陆行还寻思这么晚了, 他们不回家吃饭都围在这看什么热闹呢。
  然后就看见一辆奢华的马车正正好好地停在他家门口。
  和他破旧狭小的房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少年披着玄金色的大麾, 发束玉冠, 在仆从的簇拥下静静地等待。天已经开始变暖了, 只是二月的长安还冷得出奇。
  看见他时, 惊喜地说, “陆行,你终于回来了。”
  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凝结成白汽,映着秦王殿下笑盈盈的眼睛。
  ……
  林春澹虽然不算孤僻, 但从前在林府中生活,他的确没什么好朋友。唯一能说几句话的, 也就是帮他代写的陆行。
  从汴州前的一别,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陆行了。毕竟自那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他自己都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更别提想着关照一下陆行了。
  最近才有机会。
  陈秉一案几近了结的尾声。陛下赐他荣耀, 加封开府仪同三司,让他入朝参政。魏泱护驾有功,升为金吾卫左将军, 谢庭玄则调任京官, 复原职……
  几乎所有人都得到了赏赐。陛下却未曾封赏崔玉响,只是口头提了一句。
  下朝后,九千岁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毕竟平定谋反可是件大功, 没想到皇帝忌惮他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连表面都不维持了。
  或许是因为,皇帝在敲打他,警告他不要再离间太子和秦王。
  但那又如何呢?
  崔玉响想起今日封赏时,太子那硬扯出来的笑容,心情又好了些。和他预想的一样,林春澹是平定谋反的第一功臣,但他作为储君的胞弟,果然被架在火上烹煮。
  一个多月来,京中多少流言都在传秦王有意参与夺嫡。太子就算本来不信,听多了也必然忌惮。
  当然,这里面有的是他们太子党刻意传播的,也有的是他派人散播的……
  勾唇轻笑了几声,他几乎已经胜券在握。
  他看出来了,林春澹原本对太子还抱有期待,可今日朝堂上太子疏远和冷漠已经彻底断了他的后路。
  世间的事必是如此,一旦涉及到权利纷争便是你死我活的境地。在虚伪丑恶的面庞下谎话连篇,就算林春澹真的告诉太子,他是为了报仇才做的这些事情。
  太子会信吗,太子党的人会信吗?
  如果是他,他也不会信的。
  崔玉响悠悠叹了口气,愈发觉得自己的这个计谋愈发完美。但下一步要怎么走?
  进度需要加快了。
  因为他清楚明了地知道,陛下仍旧属意太子继位。秦氏倒台,下一个就该轮到他崔玉响了。
  就如今天的封赏,皇帝明显等不及了。
  但,崔玉响笑笑。
  既然将他当成刀,就该知道,他崔玉响不是那么好脱手的。他党羽满朝,在京牵涉各部,在外省他吞地千亩,各地的乡绅氏族都和他息息相关。
  这十七年,他可并非只做了帝王愚蠢的刀。想动他,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临上马车前,他问王海,都准备好了吗?
  王海答是。
  崔玉响这才满意。
  他想,他自己也快要等不及了。
  *
  林春澹此次前来寻找陆行,一趟便达成了苟富贵勿相忘的誓言。他先是给陆行换了套宅院,又吩咐李福将准备好的银两给他。
  问他要不要参加今年的科举。
  陆行摇头,说他实在无意做这些事情。
  秦王殿下便要给他置办家业,让他做点小生意,省得再在这算命骗钱了。
  闻言,陆行一本正经道,“不是骗钱,我祖上真的是做这个的。”
  原来,他真的只能算半个骗子。因为陆行真的有一座道观,只不过已经破败没落了。据他所说,他祖上雄极一时,太爷爷曾在百年前的朝代当过国师。只不过后来战乱,他们这一脉就渐渐没落了。
  “天文地理,算卦摸骨,就连驱邪治病,我家都是略懂一点的。”陆行说着,还特意从家里破旧的柜子里找出一本厚厚的古籍。
  林春澹想倒杯水喝,结果放茶壶的动作太重,导致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桌子腿瞬间断裂。
  倒在地上。
  他嘴角微抽,立马从吱呀呀的凳子上站了起来,生怕自己的屁股摔成四瓣。
  看着那边还在认真讲解自己家古籍的陆行,忍不住扶额叹息。
  感觉陆行神神叨叨的,也不太适合做生意开铺子,要是交给别人打理,估计他的裤衩子都能被骗光。
  身旁的李福看出秦王殿下的忧虑,思考半响后,献出良策。
  朝中有个清闲的部门,叫司天监,用来观察天象,占卜推演,倒是很适合陆行这种人。前朝的时候极其繁盛,但因为当今陛下不信占卜之事,所以没什么实权,只能预测预测天气。
  没有油水,不受重视,自然人员清简,结构简单。
  很适合陆行这种人。
  林春澹听完点头,忍不住赞同李福的话。
  于是便问陆行愿不愿意去。
  “好。”
  陆行摸着那泛黄的古籍,眼睛里泛着微光,“如果不用为生活所累的话,我就能好好地研究下书里的东西了。”
  回去的路上,秦王殿下的马车经过西市的酒肆地界。
  他突然想起这里有许多家胡姬酒肆,盛产一种葡萄酿成的酒,通体紫红色,晶莹剔透的,味甜醇香。
  便问李福知不知道哪家的葡萄酒最好喝。
  李福回答道,“奴才听说这一坊尽头有家酒肆的葡萄酒倒是味道甘香。即使在西市里,也有不少达官贵人经常来买。”
  于是马车停在了这家酒肆的外面。
  原本派仆从或者李福去买了就好,但秦王殿下没来过这种地方,听见里面传来的鼓声,眼睛亮晶晶的,要自己亲自去买。
  便让其余仆从在外面候着,李福随着殿下进去购买。
  酒肆里面是西域的毡房装扮。即使是白天,里面也昏暗暗的,点着蜡烛,丝竹之声不绝,专门搭成的台子上还有胡姬在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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