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崔玉响心想。
  姜还是老的辣,他从宫闱深处爬上来沉浮十几年。谢庭玄五年就和他平起平坐,甚至还高他一截,这不……爬得越高摔得越快。
  这个装货,终于把自己踢出局了。
  *
  谢庭玄被外调任官,陛下口谕是让他下去历练。其实众臣心里都清楚,就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流放。
  谁让他和陛下的儿子有那么多不好的瓜葛呢?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圣上这么做,已经算是格外优待他了。
  若是换做平日,太子还会劝上陛下两句,为他求情。但这次的矛盾点可出在太子亲生的胞弟身上。
  所以谢庭玄病还没好全,便千里迢迢出京赴任了。
  彼时,林春澹正在国子监里坐着上课。
  陛下有意让他参与政务,只是他不懂的太多,所以需要来国子监读几个月的书,先熟悉熟悉。
  而他的班级也从蒙幼班换到了正常的班级。还有个皇子伴读,是薛曙自告奋勇当的。
  课间休憩的时候,林春澹撑着下巴,看着书上的字发呆,莫名想起了今日是谢庭玄离京的日子。
  他心里闷闷的,便咬住了毛笔。微微用力地衔着,才能停止自己胡思乱想。
  看向旁边的薛曙,问:“这样是不是不好,谢庭玄和皇兄本来是盟友,却因为我反目成仇。”
  薛曙还曾经跟他说过,谢庭玄和皇兄是多年的好友,两个人要一起开创什么来着?
  少年搞不清这些东西。就像那天崔玉响问他有没有野心一样,他也搞不懂。从前这些宏大的东西都和他这个小人无关,天地之大,权力之广,他却只想好好地活下去。
  但他隐隐知道,谢庭玄被调出京城一定是因为他。也许他和皇兄有许多的谋划,也许这条通往帝王的道路上……皇兄或许需要谢庭玄呢?
  如今崔玉响虎视眈眈的,林春澹心里有些担心,又有些害怕。他不懂这些东西,却也知道朝上的党争,“谢庭玄离开了,皇兄会不会有危险呢。”
  不知为何,薛曙看着他担心的样子,明明他一口一个皇兄,像是在担心太子一样。却总让人感觉,他放不下的另有其人,只是一直在克制自己而已。
  他表情有些不爽,俯身,阴影罩住少年。问他:“殿下,看着我。”
  林春澹没那么听话。他撇开眼,幽幽道:“不看。”
  薛曙气得磨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说:“殿下还是放不下他。”
  “你胡说!”
  林春澹猛地站起来,他蹙眉倔强地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们谁我都不喜欢。都赶紧滚!”
  他挣脱出自己的手,气呼呼地甩了好几下。薛曙没动,倒是成功把自己气跑了。
  秦王殿下名正言顺地翘课,最后竟然绕到宫里,找到了在殿内处理奏章的皇帝。
  他像模像样地端了杯茶,送到皇帝桌边。欲盖弥彰道:“父皇,天冷。喝杯茶吧,喝杯茶吧。”
  相处的这么些天,皇帝也算是明白他这孩子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这么殷勤,笑得这么灿烂,肯定是有所图谋。
  接过茶水喝了两口,发现太烫。他眼皮微跳,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然后问他有事吗。
  少年扭扭捏捏的,说:“就是我有点好奇……父皇将那个姓谢的调出京,是因为儿臣吗?”
  皇帝沉思了一会后,缓缓点头,说:“朕听陈嶷说,你永远都不想见到他了。朕才想办法把他调出京去的。”
  林春澹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皇帝就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了。他急了,小嘴叭叭的:“父皇,就算是因为儿臣,您也不能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吧!这样显得儿臣多……”
  他脸红了,不说话了。
  这些天他接触了许多人,才知道原来谢庭玄的政绩斐然,坐上宰辅之位虽是皇帝有意提拔,却也名副其实。因为他被调到京外,就算是被踢出了中央……
  岂不是显得他这个人很坏吗??!
  岂不是显得他这个人很会公报私仇吗?!
  他林春澹才不是这样的人呢。
  皇帝听懂了他的意思。看着少年羞赧的样子,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啦,这话朕只在你面前说过。以后你就装不知道,旁人怪也只能怪朕昏庸。”
  “再说了,朕又不是把他流放边疆。江南也算是个富庶之地了,他离你远远的,对他也是好事。”
  帝王虽然偏心,但谢庭玄到底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而且除了林春澹这事之外,他对皇家的确鞠躬尽瘁。于情于理,他也不能太狠心了去。
  听完,林春澹心里划过一丝微妙的遗憾。但他很快就将这奇怪的情绪丢出脑袋,看向皇帝,撒娇道:“那便好。而且父皇才不是昏君,父皇对儿臣好。”
  “对儿臣好的人都差不到哪去。”
  *
  腊月的时候,颜桢生了,生了个小皇孙。据说出生那天,天有异象,彩霞遍布,帝大喜,封其为太孙。
  从前林春澹听到类似的说书的桥段都惊喜至极,觉得这一定是个祥瑞之兆。但他真的亲历,才明白这些都是捏造的。
  小娃出生那天,其实就是很平常的一天。不过,这也不影响他日日去完国子监,回来就去逗他。
  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其实并不好看,皱巴巴的,像只小猴。林春澹本来是有些怕他的,但他将手指伸到小孩面前,被他握住时。
  他的整个心都被萌化了。
  天天呆在小娃身边,让他叫自己小叔叔。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很快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林春澹的秦王府建造完毕,他收拾收拾东西,搬进了秦王府里。
  圣上还特地为他举办了一场宴会,算是家宴。之前过年的时候,皇帝都没将幽禁宫中的陈秉放出来,当时他只见到了秦贵妃。
  但这次家宴,陈秉再三请求,皇帝终于解了他的禁足,允许他前来参加家宴。
  宴上,陈秉虽然穿着雍容华贵的衣服,但脸色憔悴,全然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样子。
  但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林春澹身上。
  既有好奇,也有嫉妒……
  他当然嫉妒林春澹,辛苦谋划了这么多年,他娘还是贵妃,他都没能出宫建府,冠上秦王的封号。结果,突然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抢先一步。
  他嫉妒得都恨不得掐死林春澹。
  但当着皇帝的面,他只能漫不经心地起身,朝那位秦王殿下敬了一杯酒,笑的不怀好意,“首次见面,我先敬秦王殿下一杯。该说不说,皇弟长得可真貌美。”
  一句话落下,四周变得寂静无比。
  在座的无一不知秦王殿下和谢宰辅的那段风流韵事,陈秉突然说这话,分明是故意讥嘲。
  陈嶷脸色微变,捏紧了杯子。他刚要出声斥责,却被拽了拽袖子。
  低头一看,是林春澹。
  他便安静了。
  凝滞的气氛中,少年坐在原位,连看陈秉一眼都没有,更别提起身了。他敛目喝下杯中的酒,笑着淡淡说了句:“三殿下别的不行,眼神倒还挺好。”
  成功噎了陈秉一下。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遭到了主座者的阻止。帝王声音冷然,问他说够了吗,要是还没想清楚就滚回去继续反省。
  陈秉的脸顿时沉了下来,神色阴狠。但坐在不远处的秦贵妃一直盯着他,暗示他低头……
  他这才咬牙俯身作揖,老老实实地说了句儿臣不敢。
  只是眼底的不甘都快要溢出来了。
  这个老东西就是偏心,从前便偏心那个大的,让他做太子,让他监国。现在又来了个小的,他比不过陈嶷就算了。
  一个爬床的贱人凭什么越过他去?
  宴上的青梅酒味道极佳,甜滋滋的,但后劲极大。林春澹喝了小半壶,才隐约感到了不对劲。
  但他雪白的脸颊上已经染上一层薄红,浅珀色的眼瞳也变得失神起来。整个人晕乎乎的,都快要坐不住了。
  陛下问他话,他只会摇头点头。
  陛下问他:“你喝了多少?”
  他点头。
  陛下无奈,又问他:“要回去睡觉吗?”
  他摇头。
  “那再喝一壶?”
  少年认真地点头。
  皇帝被他逗得哭笑不得。赶紧吩咐内侍去拿件大麾来,送秦王殿下回府,说他喝得马上要飘到天上去做神仙了。
  林春澹还认真地反驳。他摇头,舌头却打结:“我、我还能喝的,父皇……”让我喝。
  但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所以思考了许久,也没能将最后三个字说出。
  陈嶷坐在他旁边,忍不住捏了下他软乎乎的脸颊。无奈道:“不能喝了,让李福送你回府休息吧。”
  “坏蛋。”
  林春澹小小地骂了声。
  陈嶷苦笑不得,说:“孤就是坏蛋,但你真的不能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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