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林琚表情痛苦,可席凌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过了许久才说了一句,“林琚,你若是想保命,就永远不要再提此事。”
  他转身欲走,却被飞扑上来的林琚拽住了衣服。青年的俊脸涨得通红,他说:“谢庭玄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剥夺林春澹恢复身份的权利,他怎么可以这样,他到底把春澹当成什么……”
  说着说着,倒是自己猜到了原因。
  他松开席凌,退后几步,忽地大笑起来,有些疯癫:“我知道了,他爱春澹。所以才会向陛下求娶,所以不准我这个做兄长的见春澹。”
  “他也知道,春澹只是利用他,所以这么费尽周折地瞒着。就是害怕春澹的身世暴露,就再也不会在他身边了。我全然没想到啊,那么自恃清高,那么秉公无私的谢庭玄也会这么自私卑劣。”
  林琚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许是两人算是情敌,处境相似。所以这次聪明得要命,将前因后果都猜得清清楚楚。
  他咬紧牙关,有些癫狂地追问:“太子知道这件事吗。”
  席凌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继续问,“他们会反目成仇吗?”
  席凌关上了门,落锁声哗啦啦,他还追上去,拍着门大叫:“问问他,能瞒一辈子吗?”
  他哈哈大笑,身体也渐渐失去力气,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他粗重地喘息着,垂目时触及到袖口处露出的半截锦囊带子。
  那是临行前崔玉响特意让他带上的。说事情若到了无法转圜的余地再打开,会有惊喜。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如若打开这个锦囊,付出的一定会是惨痛的……什么。
  林琚耳边是暗室外的风雪声,他抬目透过窗户看向外面飘飞的大雪。
  似乎也有一粒雪花,飞到了他的身边。
  他又想起那双笑盈盈的桃花眼。
  瞬间,他什么都不怕了。几乎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锦囊,里面仅仅放着一张字条。
  看清上面的字后,青年愣了几秒。
  随即再次大笑起来。
  第62章
  朔雪飘飞, 呼啸的北风如同呜咽般哀鸣,配合着林琚绝望的大笑,显得格外悲凉凄哀。
  他将那纸条紧紧地攥成团,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过了好一会,才堪堪停下, 愣愣抬头漆黑黑的屋顶, 眼底隐隐有泪光浮现。喃喃自语:“原来这一生到最后, 也只能做旁人手中的棋子。”
  他发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从始至终都被崔玉响耍得团团转。他们从未有什么合作, 那只是崔玉响设下的骗局, 从头到尾,都只是逼他去死而已。
  却还那么残忍地为他编织幻梦,让他沉溺其中。
  林琚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这些天他无数次地幻想, 将少年从谢府救出后的日子。到时,他是他的殿下, 而他也许可以相伴春澹左右。
  他贪心地想,日久天长, 春澹会不会有一点喜欢他呢?
  但就算最后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得不到, 可那也一定是快乐至极的日子。林琚所求的不多, 只想静静地陪伴着他的殿下。
  可崔玉响太残忍了。
  他谋划了一切,他故意引诱、逼迫他走入这个陷阱,然后如瓮中捉鳖般, 将他困在选择里。
  是选择苟且偷生, 还是以身为祭,送心中之人走向光明。
  崔玉响心中早就有答案,却还是美名其曰让他选。锦囊里、纸条上只为他指了一条明路, 若他愿意服毒自尽,便会立刻帮林春澹恢复身份。
  什么伺机而动,什么等待时机,都是假的。崔玉响什么都能做到,却故意引诱他来送死。
  “是我太蠢,是他太聪明。”林琚喃喃自语,神色晦暗不清。
  他自以为的步步为营,却是早早地踏入了他人的天罗地网中。崔玉响堵死了他所有的路,现在只有两个结局。
  一是按照崔玉响所说,服毒自尽,换取林春澹的自由。
  二是落入谢庭玄手中,无论是生是死,他都不可能再有机会揭开春澹的身世秘密。谢庭玄不会允许。
  该怎么选?
  青年无尽地懊悔,他不明白到底是哪一步行差踏错,到底是从何时开始,陷入这个无解的死局里。
  但他更明白……林琚痛苦地闭上眼,抿紧唇。他知道,世上没有后悔药,时间亦不会倒流,他没办法回去,只能在这个死局中选择。
  他张开手,看着手中的那个纸团,神色渐渐变得平静起来。
  恍然间,耳旁又浮现起醉酒那夜,林春澹气愤地打了他一巴掌后,那些话语:“三郎,三哥哥你也在朝为官。若此事能成,你亦可青云直上,受益无穷。”
  对,他眸光坚定起来,是他欠春澹的,是他导致了这一切。
  是他的青云路害了春澹……他能偿还的不多,死又何畏?
  “阿兄。”
  那时斑驳的树影下,少年的眼眸好像宝石一般通透明亮。他那样笑着看他,似是毕生的好光景都燃尽于此,“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为了那双眼眸,为了那句阿兄,林琚什么都敢做,什么都做得出来。
  为他去死又何妨?
  只是唯一遗憾的是,他还想再见他一面。
  可惜,不会再有机会了。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似乎不会因为怜惜任何人而停下。寂静幽暗的空间里,唯有那扇窗户会飘进来丝丝鲜活的气息。
  青年看向那里,就像是对雪夜起誓一般。撕去衣角,咬破了手指,趴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他能写的不多,他想说的也不多,只想隐晦地诉诸他心底的情意,让它不至于就这么飘散在虚无中。
  他学过太多的诗,山盟海誓,金风玉露一相逢,情深之至的诗句多的是,可没有一句能寄托他心里的痛苦。
  “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林琚痴痴地念着,忆及它的后一句,神情变得凄凉起来。薄唇轻轻地颤抖起来。
  落笔,先沾湿布片的是热泪,而后才是鲜血。
  “可是人、生长在别离中。”
  他满眼是泪,满眼不甘,他还想再见少年,还想再听他唤他阿兄。
  他在脑中幻想罗织了那么多美好的未来,却发现再也无法实现。离别,是永远不会再见的离别。
  花还会再开的,月也会像以前那样再圆,可有些人再想相见,遥遥无期。
  林琚闭上眼,身形微微摇摆。滚烫的热泪流下,却是决绝地赴死。
  望着窗外的雪,平静而又缓慢地将那纸团吃了下去。
  艰难地咽下,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死亡的感觉并不好受。
  毒药发作时,肠穿肚烂一般,他浑身一会发冷一会发热,激得满头汗水,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脑中走马灯一般,模糊地浮现起许多场景。是幼时母亲教导他的话。三郎,你天资聪颖,你要成为重振林家的希望。
  是父亲对他的期待,他自私又冷漠,只爱自己,却还要装出一幅慈父的模样,只为从他身上榨取利益。
  意气风发时,两襟带风,攀折桂枝,一朝看尽长安花。
  他曾胸怀理想,以天下为己任。
  却不想,这一生都是谎言。他的青云路,要由无辜之人铺垫。他最自以为傲的金榜题名,却不曾料想原是奸臣的施舍。
  他曾愤世嫉俗,痛恨腐败的官场,痛恨崔玉响这个奸佞。可到头来,他早就被卖给了奸佞,早就充当他的鹰犬了,他傲骨尽折,成为了他最厌弃最恶心的那种人。
  这样的一生,究竟有什么好怀念的?又为什么不愿意去死呢?
  因为林琚心里还是有希望。
  毒性发作,他猛地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脖子上的青筋都凸起着,神情痛苦至极,瞳仁也逐渐弥散开。
  气若游丝间,他也在问自己,在怀念什么,在渴望什么……最后的最后,人生的走马灯定格在那个人的身上。
  少年站在廊下,回目望向他时,眼底和身上都落满了光芒。那么鲜活,那么灵动,是他循规蹈矩的此生,未曾见过的色彩。
  是他,揭开了谎言。是他,揭开了他身边虎狼们的真面目,让他不至于步步踏错,越陷越深。
  至少,此刻就死去的林琚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他这一生,从未主动做过坏事。
  “春澹……”
  恍惚间,好像见到他的笑。林琚又觉得不遗憾了,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会爱他,他们也不会相见。
  但至少,春澹会记得他吧,一年,两年,三年……
  生命的最后一秒,他自私卑劣地想,那样,就够了。
  暗室里的人停止了呼吸。
  窗外的雪还在无声地下着。
  彼时的新房中,林春澹猛地睁开眼睛,浑身已被冷汗浸湿,身旁的谢庭玄还在熟睡。
  痛苦的新婚夜,彼此心有戚戚,谁也无法做到最后。到后来,谢庭玄只是吻了下他的唇角,与他在这样寒冷的雪夜里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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