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陈嶷性格温良,可遇上这事,性格却硬得像块石头。梗着脖子,跪下便说:“陛下,儿臣此番前来求情,虽有庭玄是儿臣挚友的原因。可更多的,是为汴州的百姓求个公道。今年汴州水灾频繁,百姓们苦不堪言,陈秉先前私吞赈灾款银,如今又为了掩人耳目选择杀人灭口。”
“如不严惩,怎能堵住悠悠众口?”
见皇帝还在犹疑。陈嶷敛目,苦笑了一声,“当年母后殡天,陈嶷也是这样跪着求父皇做主。可那时父皇轻抚儿臣的额头,叹息说还不是时候,真相和公道都会来。如今十八年过去了……”
他越说,天子的脸色越差,旁边候着的太监急得就差捂上他的嘴了。
但陈嶷仍不罢休。
他抬目时,温和眼眸中隐隐有泪意涌现,“父皇仍然无法做主吗?儿臣还要继续等吗。”
这双眼睛,和故去的妻子太过相像。少年夫妻,伉俪情深,她的故去,是天子此生心底抹不去的痕迹。
他们未出生的女儿,和她一起葬在帝陵。
他们唯一的儿子,曾数次跪在地上求他做主。
天子说不出此刻心里的滋味。权衡再过,也抵不过至亲骨肉落下的泪水,他道:“罢了。传朕旨意,革去陈秉一切职务,禁足半年。赏赐谢庭玄黄金千两,珠宝美玉百石,食邑一千五百户。”
待陈嶷走后,龙椅上的皇帝长叹了一声。
他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
朝堂之上,圣旨一经颁发,便引得各方动荡。这次崔党的人沉默不言,最先耐不住的是陈秉的外祖秦氏一脉。
辅国大将军一把老骨头了,当即就跪在庭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泣不成声。说陈秉不过是个孩子,犯错了稍加惩戒便是,怎能判得如此之重。
他戎马半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战功赫赫。往地上一跪,圣上是应允也不行,不扶也不行。
幸而国子监的祭酒郭赋曾是谢庭玄的恩师,他比辅国大将军的年龄还老,满头白发,老骨头颤巍巍地。
往地下一跪,高喊着惩戒太轻,也求陛下为他的学生做主呢。
早朝乱成了一锅粥,最终只能不了了之。圣旨照常发下去,陈秉接旨时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偏生他刚使了苦肉计,裹着纱布,正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呢。
看到自己被革职,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抬手便将床边的摆件朝李公公砸过去。
破口大骂道:“崔玉响敢耍我,他不是说我这样做了,父皇就能息怒吗?”
结果现在不仅被革职,身上还有捅自己的几刀……疼得他都快要撅过去了。
崔玉响这个该死的阉人。
*
傍晚的时候,侍从向太子递话,说是谢宰辅已经回到谢府了,只是状态不好,仍旧昏迷着。
陈嶷当即换了身常服,领着宫中太医便要去谢府看他。
太子妃颜桢挺着微微隆起的孕肚,将之前圣上赏赐东宫的补品药材递给他,说里面还有根人参,让他带去谢府。
她不忘替陈嶷理平衣襟,温声问了句:“你听得真切,那孩子真陪着庭玄一起跳下去了?”
陈嶷点头,叹了口气:“我见过那孩子,看面相不是个坏人。只是书信递回了庭玄家中,他父亲要来看望。我想,怕是要生事端。”
谢庭玄的父亲如今虽无官职在身,但在前朝时官至太子太傅,是当今圣上的老师。为人清高刻板,极重规矩。
此次入京,若见儿子府中有一男妾,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若是在谢庭玄昏迷的状态下,那便更棘手。
颜桢算是谢庭玄的远房表妹,对他的父亲有所印象。理平衣襟的动作顿了顿,眼眸微动,道:“实在不行,你将那孩子带来东宫躲一阵子吧。”
陈嶷愣了一秒。他蹙眉道,“你如今怀着孕,我怕你出了事。”
“不怕。”颜桢拉着他的手摸向自己的肚子,笑盈盈的,“你儿子可乖了。”
正巧,胎儿抬腿,轻轻地踢了两人一下。
陈嶷清俊的脸上泛起笑意,他轻轻环抱住颜桢,温声道:“那好。辛苦你了阿桢。”
……
谢府中。
谢庭玄还是没醒。
侍从们将谢庭玄抬到卧房里之后,便静静退下了。
席凌端着水盆。正巧下人通传太子殿下来了,林春澹便自告奋勇地接下了帮谢庭玄擦洗的任务。
巾帕在温水中浸湿后,他拧干后慢慢地帮谢庭玄擦脸,小心翼翼的。
因着他擦得非常仔细,所以离得也格外地近。
慢慢地,慢慢地,那张俊脸逐渐放大,林春澹眨眨眼,心头微动。
突然俯身,偷亲了一口。
亲了一口没够,又趴在床边,凑在他耳边说:“谢庭玄,你再不醒过来,我就去亲了别人了哦。”
一秒,两秒,三秒……没动静。
少年叹了口气,心想这招好像没用了。
复而,他亲亲男人的脸颊,眼眸狡黠道:“骗你的,只亲你哦。”
所以快点醒来……
林春澹思绪晃动,突然听见一声轻咳。
他下意识看过去,便见一个陌生男子站在门口,侧着身子,表情有些尴尬。
少年的脸爆红,他简直是从椅子上弹射起来的。结结巴巴地解释:“那个,不是,我、我。”
怎么解释啊,怎么解释啊!
事实就是他在偷亲谢庭玄。
陈嶷也不敢抬头看他。
毕竟此事太过尴尬,他原本不想出声的。只是在门口观望了一会,余光瞥见少年迟迟没起来,甚至还要亲下去……
若非实在担心,他是不想打扰他们的。
第37章
林春澹是没有见过太子的。
虽然陈嶷之前常常来往府中, 但他顶多远远地见着一眼,便会主动避开退下。
因为太子这个身份实在太过尊贵。帝王之子,又是储君, 是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要了很多人的命。
林春澹是有些怕的。
所以有好几次陈嶷对他感到好奇, 探头想要看个清楚时, 却只望见少年哒哒跑开的背影。
此番, 终于算是看清林春澹的长相了。
的确俊俏。冷玉般肌肤, 极好的骨相, 尤其漂亮的是那双琥珀色的浅瞳, 遥遥望过来时,好像水盈盈的。
陈嶷内心稍稍地惊叹一下后,忽地发觉少年脸颊红扑扑的。神色飘忽, 带着点被抓包后的窘迫。
刚刚的事情的确比较尴尬……他抿了抿唇,绽开温和的笑容, 问:“你就是春澹吧。”
林春澹抬目悄悄地瞥了眼男人,轻轻点头。
见他容色带笑, 心里疑惑:太子竟然真的如传闻中一般温和吗?他还以为这些王公贵族都会像谢庭玄和崔玉响那样吓人呢。
但还是谨慎些。
脑袋里无端蹦出从前见过的那些跪拜礼,他暗暗点头, 心想自己还是要谨慎行事, 不能丢人。
便双膝一弯,伸出双臂,就要向陈嶷行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一遍跪, 还不忘一边高呼:“参见——”太子殿下。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 陈嶷先被他这摸样吓了一跳。
赶忙伸除长臂,抻住少年,阻止他跪拜的动作。瞧着半个身子都挂在自己手臂上的林春澹, 有些哭笑不得道:“使不得,礼就免了。”
林春澹立即板板正正地站直了,模样十分乖巧。
就是小动作颇多。
他应是对这位传说中的太子好奇心尤其浓重的,所以禁不住地抬目,偷偷瞄他。
可待陈嶷回望过去,他又快速低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仿佛刚刚偷看的人不是他一般。
陈嶷被他逗笑,总觉得这孩子也太灵动了。怪不得谢庭玄总是拿他没办法,两人简直是两个极端。
一个不苟言笑。
一个古灵精怪。
他在谢庭玄床边坐下。
在少年第二十回偷看他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春澹,你不必如此害怕。孤虽然是太子,但也是庭玄的朋友。”
而林春澹经过二十次的偷看之后,也终于确定陈嶷应该是个好人。又听他说了这话,便在心中将他划入了好人的阵营。
他咧唇一笑,琥珀色眼眸直勾勾地盯住陈嶷。眨眨眼,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太子殿下,春澹不是害怕。而是同殿下一见如故。”
说着,顿了一下。
漂亮的面容上浮现点点苦恼,故意道,“可以这样说吗?是不是太僭越了。”
但没等太子回答。他先叹了口气,面色凝重道:“可我见到殿下,真的觉得很是亲切。大约是殿下长相俊朗、人又特别好的缘故。”
一套小连招下来,陈嶷已经被哄得找不着东西南北了。眼底的笑意都快要漫出来了,说:“这就是缘分。孤见到你,亦觉得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