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然后棠悔转身——
  光影跳跃,隋秋天下意识上前一步,“怎么了棠小姐?”
  灯下,棠悔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她看了隋秋天一会,轻声细语地说,“不过我今天晚上可能会睡不着……”
  “那怎么办?”隋秋天开始担忧起来。
  棠悔昨天晚上就没有睡好。
  现在身体又不是很好,要是睡眠不足,还不知道多久能恢复……
  她忧心忡忡。
  但下一秒。
  棠悔却说,“隋秋天,你洗完澡换完睡衣之后,能不能再上来给我讲个童话故事?”
  隋秋天愣住。
  棠悔别开脸,不看她,嘴角弧度却隐约上翘,“还是又要让我下去找你?”
  “不用。”隋秋天迅速回应。
  却又在瞥到棠悔挂着笑的眼梢之后,背在背后的手拧了拧衣角,说,
  “那,那我等会再上来找你。”
  “好。”这次棠悔是真的轻轻巧巧地答应了。
  既然等下会再上来,隋秋天也没在门口啰嗦太久。她等棠悔拄着盲杖进去,便给棠悔带上了门,自己又赶快下楼,去洗澡换睡衣——
  不知道其他有宝贝的人怎么想。
  但她觉得——
  可能每天在睡觉之前。
  都想和自己的宝贝多待一会,牵一牵手,讲一讲话,应该也是人之常情。
  也不知道自己的洗澡速度怎么样。隋秋天洗完澡出来,把头发吹干,把睡衣穿得整整齐齐,又在房间里面,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像小学生等待放学那样端端正正地等了大概半个小时,才往楼上走。
  棠悔长时间患有眼疾,虽然卧房里改造了很多无障碍设施,但在很多生活琐事方面,她做事都比正常人要慢。
  从前。
  隋秋天都是站在门边,仔细辨认着里面的声音,确保棠悔可以在需要帮助时第一时间呼叫自己,也确认棠悔安全无恙地结束这个夜晚之后,才会下楼。
  现在。
  隋秋天学会在房间里面等,她换好睡衣,吹干头发,然后,像一个和棠悔平起平坐的人一样,紧张地、想念地,敲响她的房门——
  “咚咚,咚咚,咚咚。”
  棠悔可能没听见。
  “咚咚,咚咚,咚咚。”
  是隋秋天一个人的心跳。
  “咚咚,咚咚——”
  “进来——”
  棠悔的声音传出来。
  隔着一张门,听起来遥遥的。
  隋秋天很紧张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袖口,和裤腿,仔细检查睡衣的每一颗纽扣,最后,她呼出一口从心肺之间绷紧的气,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里面不算黑,棠悔给她留了一盏昏昏黄黄的小灯。
  隋秋天踏进去。
  看见自己的影子晃晃悠悠的,像一个偷偷潜入进来的小偷——
  “我在这里。”女主人棠悔向她发出友好的邀请。
  位置……
  大概是在床那边。
  小偷隋秋天紧张地迈着步子,一段路走得比来回上下五楼还慢。最终,她终于走到棠悔的床边,便低着视线,盯着棠悔被摆在床边的两只拖鞋,木讷地举起自己刚刚紧急打印下来的童话故事集,说,“我来给你讲童话故事,棠小姐。”
  “好。”
  棠悔出声。
  大概是光线柔和,以及刚洗浴过,房间空气中水分很足的关系,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也柔柔的,湿湿的,懒懒的。
  “坐下来吧。”她对隋秋天说。
  “好。”
  隋秋天拘谨地回应。
  她还是没有去看在床边靠着的棠悔,而是低着头,在昏暗的卧室里转了几个圈,最后找到一条很笨重的沙发椅。
  她辛辛苦苦。
  把它像是搬王座那样搬过来——
  “你可以直接坐在床上。”棠悔打了个哈欠,床边有丝绸被的一角落下来。
  丝绸被看起来很柔软,材质很好,在隋秋天的手腕中央那样滑过去。她蜷了蜷手指,“我坐椅子就好。”
  这么说着,隋秋天很刻意地和床边隔着点空,把椅子放在那里,自己端端正正地坐下来,将那本连夜打印的童话故事集翻开,放在腿上,低着视线,问,“棠小姐,你今天晚上想听什么童话故事?”
  深夜,别墅里的其他人都回到另外一栋房子,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她们安静,整栋别墅就都很安静。
  棠悔好像在看她,目光像被融化的橘子汁那样,流到她的眼皮上。
  “都可以。”久久,棠悔说。
  “好。”隋秋天点头。
  然后便很认真地垂着头,想要为棠悔寻找到一个很好很温暖的童话故事——
  但下一秒。
  她听见棠悔说,“隋秋天,过来牵我的手。”
  语气,像雇主在命令。
  又像,宝贝在发表什么孩子气的发言。
  隋秋天抬头——
  这才看见棠悔。
  冬日,卧室暖气很足。棠悔靠坐在被子里,就没有穿太厚的睡衣,只穿着件真丝的黑色睡袍。黑发像是洗过,柔顺地披在肩上,质地和黑色睡袍很像。她的脸被浓稠的黑色包裹着,显得尤其白皙,也尤其美丽。
  她的手放在被子外面,手心朝上,皮肤白腻,纹路柔软,看起来正等待着她去牵。
  “嗯?”大概是她反应有些慢,棠悔换了个更舒服的,侧靠在床头枕上的姿势。
  光影昏黄,女人抬眼,看向她的方向,“你在哪里?”
  “这里。”隋秋天马上回答,也红着耳朵去牵起她的手。
  棠悔“嗯”了声,在牵起她的手之后轻轻掰了掰她的手指,语气自然,“这还差不多。”
  刚洗过澡的体温被暖气吹了很久,手心贴在一起,暖融融的。
  但隋秋天大概真的很笨——
  她牵手,就只是牵手。
  完全没有考虑过位置远近。
  因为她坐的位置有点远,又去用靠得更外面的右手,去牵棠悔的左手。
  现在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
  就直挺挺地、别扭地伸在空气里——
  像一座硬梆梆的桥。
  桥有两端。
  桥的这端,隋秋天动作很笨地去翻腿上的童话故事。
  桥的那一端,棠悔叹了口气,很没有办法地说,“隋秋天,你坐近一点吧。”
  “哦哦好。”
  隋秋天这才意识到。
  棠悔因为被她拉着手,整个人都在很别扭地躺着。
  “等我一下,我搬椅子。”
  她这样对棠悔说。
  但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事情。
  却被她做得步骤很多——
  她先是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两圈,才找到地方,把手里的童话故事集放下。接着,她试图去单手搬椅子——
  但那条沙发椅很笨重。
  她一只左手很难搬。
  便只好转头,对棠悔说,“棠小姐,你先等我一会。”
  “好。”棠悔笑着说。
  得到棠悔的同意。
  隋秋天松开她的手,去将沙发椅搬近——
  一秒,两秒,三秒……
  大概是在棠悔还没来得及把手收回去的时候。隋秋天回来了,她重新牵住棠悔的手,重新落座,重新转两圈,拿起被放在旁边的童话故事集,说,“棠小姐,我今天晚上来给你讲两只蜻蜓的故事吧。”
  她真的在按步骤做事。
  可是。
  她的每一个步骤,都以牵紧棠悔的手为第一要义。
  搬椅子的时候,要最后才松开棠悔的手。坐回来的时候,要第一时间牵起棠悔的手。
  相比而言她是个笨拙的恋人,但是她在努力学习。
  “好。”
  昏黄灯光下,棠悔目光柔柔地看她。
  隋秋天点头。
  把床头的灯调亮了点,单手将童话故事集固定在自己腿上,照着那上面的字,很标准地去念,
  “从前,有一只很会拍照的蜻蜓,遇到另一只,很会当模特的蜻蜓。”
  “当模特的蜻蜓说,它要来骗会拍照的蜻蜓来给它拍照。会拍照的蜻蜓醉醺醺地说,它要和它结婚。”[1]
  “虽然结婚是一件喝醉了酒之后发生的很荒唐的事。但是在结婚以后,拍照蜻蜓,给模特蜻蜓拍很多照片,还请朋友帮忙去教训欺负曾经欺负过模特蜻蜓的坏人。模特蜻蜓慢慢地有了很多机会,它们成为一对很相爱、也慢慢会变得般配的蜻蜓。”
  “可是有一天,拍照蜻蜓的一边翅膀断掉了。它躲起来,不再见模特蜻蜓,也不再拍照,因为它觉得自己已经是一只不完整的蜻蜓。”
  “模特蜻蜓那个时候已经成为很厉害的模特,它花了很多力气,去到自己所能飞到的任何地方找拍照蜻蜓,它找呀找,精疲力尽,它找呀找,没有回音,它找呀找,拍照蜻蜓不肯见它。”
  “可是模特蜻蜓不放弃,它一遍又一遍地找到拍照蜻蜓,把这段时间自己努力变得稳固、坚韧而强大的一边翅膀,放在拍照蜻蜓的肩膀上,然后对拍照蜻蜓说——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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