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好。”
  隋秋天在黑暗里摸索着。
  走了一步,她忽然想起,刚刚江喜说的以棠悔的视角去感受。这个夜晚她尝试了很多新的事,于是她试着闭紧眼皮,努力往棠悔的方向走。
  她没有做过这种黑暗训练。
  就算是那天晚上的树林,也是微微透着点光,足以让她辨认清楚方向。
  走了两步。
  隋秋天撞到书桌旁边的椅子。
  发出一声很小的碰撞声。
  “怎么了?”棠悔很警觉。
  隋秋天停了大概几秒钟,“没事。”
  “小心点。”棠悔不是那种会持续紧张的人。大部分时候,她都很稳定,在黑暗里是个尤其可靠的存在,“我在这边,你过来握我的手——”
  “好。”
  隋秋天出声答应。
  也摸索着。
  往棠悔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在这里。”
  黑暗中,棠悔的声音清晰,柔和,“来,往我这边走。”
  隋秋天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
  她不知道,那天晚上,棠悔一个人,到底是怎么走出去。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棠悔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在这种黑暗里生活。
  隋秋天伸出手。
  不知所措地,在黑暗里摸索——
  一只手过来接她。
  温暖,可靠,柔软。
  先是指尖触到她的指尖,接着,是手指绕住她的手掌。
  再。
  是把她的整只手都握住。
  紧接着。
  是第二只手。
  它攀上来。很有力,很柔韧地撑着她的手腕。
  她扶着她的两只手,牢牢地把她抓紧,“过来我这边。”
  隋秋天闭着眼走过去,很艰难地突破黑暗在床边落座。
  缓缓睁开眼。
  她看见棠悔在昏暗中模糊的脸庞。
  突然动弹不得。
  棠悔先是轻轻握她的手。
  接着。
  又摸索着,将手攀到她的肩膀,脖颈,下巴,脸庞——
  手指碰到她的颧骨。
  停下来。
  “你哭了?”棠悔很惊讶,也很茫然,“为什么要哭?”
  “我……”
  隋秋天努力张了张唇。
  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哑,也发现液体从眼角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她突然从一个很空的人。
  变成一个很满很满,总是要溢出来的人。
  眼泪流到她嘴角,是咸的。
  她费力地睁着眼睛,对着黑暗里的棠悔,有些吃力地说,
  “我心疼你。”
  棠悔不讲话。
  她沉默地用手指,轻轻给隋秋天拭去那些流下来的眼泪。
  隋秋天看着她。
  自己也胡乱地擦了擦眼睛,可不知道为什么,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也,也还是崇拜你。”
  很多很多东西,同时溢出来。
  隋秋天低着眼睫毛,她像一个坏掉的机器,因为之前忽略的、挤压的情感太多,所以现在东西全都跑出来,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
  “我不知道,可能我好爱你。”
  她对棠悔说。
  棠悔笑,或者是没有笑。她很温柔地帮她擦眼泪,也在黑暗中护在她身前,像那一天。但那一天,很多事情都很着急,也很危险。她们没有机会,连对视都只有短暂的一秒钟——
  现在她们终于有机会。
  棠悔靠过来,额头贴近她的额头。
  眉心是彼此最脆弱的一个点。
  体温,脉搏,呼吸。
  一切鲜活的、蓬勃的生命特征都在这里交汇。
  隋秋天困难抬眼,在极为微弱的光线下,她看到棠悔细细垂下来的眼睫毛,修得很整齐的、有点毛绒绒的眉。
  “闭上眼睛。”棠悔柔柔对她说。
  隋秋天听话地闭上眼睛。
  眼泪落下来。
  她不敢呼吸。
  棠悔捧着她的脸,掌心很柔软,拇指抵住她的颧骨。她轻轻呼吸,在依靠呼吸,骨骼,和触感,在黑暗中找寻她嘴唇的位置,用自己的方式,小幅度地倾脸过来——
  隋秋天也屏住呼吸,主动凑过去。
  两把撑开的伞,伞柄靠到一起。两尾笨头笨脑的鱼,尾巴挤到一起。两只飘飘悠悠的,失去方向的气球,尾部的线被风吹着缠绕在一起——
  眼泪在中间落下来。
  湿,变凉,也变得越来越多多。
  她们在黑暗中,艰难找到彼此的嘴唇,不太熟练地印了上去。
  这就是她们的初次亲吻。
  后来,棠悔终于得以清楚看见隋秋天的脸,会和隋秋天在互相看见对方的情况下,亲吻过很多次,甚至有过更亲密的举动——
  她们会变成一对很普通的恋人,在起床的时候,出门的时候,甚至在对视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笑起来,然后无比自然地,凑脸过去互相亲吻对方的嘴唇。
  还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牵着对方的手,甚至在每一年都特意换上同一身衣服,冲镜头很开心地笑着,照一张很普通的全家福。
  可是在这一刻。
  棠悔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实在贫瘠,无法想象以后的事情会比现在好多少。
  她只是在尝到隋秋天湿涩的眼泪之后,很简单地流下一点眼泪,也很简单地在想——
  这是很特别的。
  也真的是很美的。
  【作者有话说】
  [亲亲][亲亲]
  66「0u0」
  ◎“隋秋天,我这次没有骗你了。”◎
  小的时候,隋秋天看见过许多亲吻。
  她记得邻居家有个小孩,在每天上学之前,都总是要被家长在脸颊上狠狠亲一口。
  等家长背过身去,这个小孩就会很嫌弃地擦脸上的口水,却在转身看见一个人背着沉重书包在门口站着的隋秋天脸上木讷的表情之后,小孩就会像只气昂昂的小鸡仔一样从她面前经过。
  在武校里面,隋秋天也看见过有女班同学,两个人偷偷牵手去后门的树林里面,两个人影子慢慢在树影下一点点挨近,变成两块正负极黏黏稠稠的电池,结果也是一样,等看到躲在树下看云朵的隋秋天之后,两个人又都会像两块相斥的电池一样迅速弹开。
  再长大一点。
  隋秋天被姨妈带着请假出来,看过刚生产完的陈月心亲吻还是婴儿时期的方家轩的额头。
  那种亲吻——
  是整张脸都覆盖上去的,亲昵的,鼻尖对鼻尖的,额头对额头的,散发着一种美好的、圣洁的、隋秋天所不能理解的光辉的。
  当她再抬头,看见站在旁边的隋秋天,则会露出一种诡异的、奇怪的表情,尴尬地、不太情愿地远离她所喜爱的方家轩。
  在那些时候。
  隋秋天总是作为旁观者,作为撞破那些事情却与之无关的人。
  她不会想象到——亲吻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现在她知道了。
  亲吻。
  尤其是初次亲吻。
  好像就是一件特别神圣的、虔诚的、亲密而陌生的事情。
  两个人的脸凑在一起。
  鼻尖对鼻尖。
  呼吸缠呼吸。
  睫毛刮睫毛。
  两个人的嘴唇贴在一起,仿佛一个她在海边捡到的蚌,上下两边的壳,亲密无间地嵌合,抵缠,潮湿,咸涩,不留缝隙,粘稠,生涩,供奉氧气和水分,共同孕育出那颗最珍贵的珍珠。
  如果有人要隋秋天描绘这种感受,她会说,亲吻,大概就是像一颗珍珠那样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刮过来。
  是有风吗?
  隋秋天偷偷睁开眼。
  看见棠悔近在咫尺的脸,看见棠悔根根分明的眼睫毛,看见棠悔鼻尖上,沾上的自己的半透明的泪水,看见棠悔微微向上扬有些泛红的眼梢。
  初次亲吻完全是生涩的。
  隋秋天也基本不敢乱动,太近,也太烫了。她只能将上半身微微往后倾斜着,空出来的那只手很用力地按着自己的膝盖,另外一只手很僵硬地在外围展开,仿佛在随时准备护住棠悔的肩膀。
  棠悔的睫毛突兀地颤了颤。
  好像一根很轻很轻的羽毛刮过鼻梁。
  隋秋天迅速重新阖紧眼皮,每个指节都不知所措地蜷了蜷。
  她呼吸很乱,整个人也很乱,变成那种商场外面长手长脚的气球人,只要被风轻轻一吹,就会跳起东倒西歪的、丑丑笨笨的舞步来。
  棠悔就是那阵风。
  风离开的时候,气球人的舞步很不灵活地停在原地,手脚都都僵滞地停在空气中,变成定格电影里最死板的一帧。
  “可以呼吸。”棠悔捧着她的脸微微喘气,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眼梢已经干掉的眼泪,慢慢与她分开,“别憋着。”
  隋秋天这才敢呼吸。
  房间仍处于黑暗之中,像她们两个都倒过来,把海底世界当作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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