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而且直到现在,隋秋天仍然觉得——爱这个字眼,好难说出口。
它和它所带来的事情一样,都好困难,都好缥缈,好庞大。
“但是。”看到隋秋天因此低迷下去,程时闵又说,
“但是作为你的表姐,我一直认为,是她配不上你,是她会给你带来很多不好的东西,也是她,把你放在那个不安全的环境里面,会让你遇到很多辛苦的事情……”
“表姐。”
隋秋天截断程时闵的话,突然讲,“可是她会给我织围巾。”
程时闵愣住,“什么?”
隋秋天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她似乎养成了某种,要在那条围巾上蹭下巴的习惯,像一个产生依恋的孩童。
她还是穿着昨天那件蓝色的牛角扣大衣外套,看起来很年轻很青涩。
程时闵恍惚间才想起——自己昨天说,下次给她买条围巾配一配。
但她好像忘了。
她张了张唇,想要说对不起。
隋秋天却没有对她有太多“失约”的责怪。她在白色围巾上蹭了蹭。
又抬头,看着程时闵带着歉疚却没有去理解她的眼睛,笑了笑,说,
“表姐,你看,我现在有围巾了。”
程时闵愣住。
说完这句。
像是某种心电感应——
隋秋天捂了捂重新被戴到胸口的平安符,平安符粘上她的体温,暖暖热热的。
她往那栋孤零零的房子那边看过去。
现在距离还很远,眼睛起了雾,挡住很多东西。但她又觉得,自己还是看见了棠悔。
大雪,山顶,别墅。棠悔在落地窗后面,注视着她,很安静。
就像她出来接程时闵的时候,棠悔也是那样看着她,好像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最后,她看着她,又什么都没有讲。
隋秋天不知道棠悔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在考虑什么。
但现在,她突然很想念棠悔。
很多列火车轰隆隆地跑过去,盖住那些困难,那些缥缈,那些模糊。
“表姐,你知道给一个人织围巾代表什么意思吗?”隋秋天问。
程时闵没有回答。
每次提到棠悔,隋秋天都在跟她说一些她很难理解的事情。
但隋秋天的想法就是如此,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我长到这么大,都还没有收到过别人亲手织的围巾。”
隋秋天低下头,盯那条她觉得很漂亮很漂亮的围巾,想到自己要说什么——
她觉得不太好意思,“所以,辛苦应该也没办法……”
但过了一会。
她很认真地理了理围巾。
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子,把自己心底想法讲出来,声音像蝴蝶扇动一次微弱的雪崩,
“因为爱一个人,好像就是没办法。”
61「明确的爱」
◎棠悔如果爱她,棠悔如果不爱她◎
虽然在程时闵面前,隋秋天那么勇敢,可以用很大的声音说“爱一个人就是没办法”……
但在程时闵在听完这句话,发了一会愣,就把行李箱交给她,自己沉默着离开后。
隋秋天看着程时闵在雪地里越缩越小的背影,自己也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那个时候她感觉到有雪片落到唇边,冷冷地、慢慢地融化,想到回去之后就会见到棠悔,还是相当忐忑地舔了舔唇。
爱一个人会是什么感觉?
雪飘下来,她再次很用力地去想,去思考,最后得出的结论,仍然像程时闵刚刚一针见血指出的那样——她之所以会提出这个问题,其实是因为早就带着答案。
被保护时的诧异,被询问时的奇怪,被照顾时的不适,想要拥抱,想要说话不算话,想要擦眼泪,学习对方为人处事的细节,崇拜,心疼,想念,悲伤,忸怩,我想,我要……
一个女人爱上女人。一个保镖爱上雇主。一个来自海边小城的人,爱上住在山顶的人。
一个笨的人,爱上一个聪明的人。一个虚岁二十七岁的人爱上虚岁三十三岁的人。一个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方向的人,爱上未来早就确定好会往哪个方向走的人。
一张全家福里的一个人,爱上同一张全家福里的另一个人。
一个不懂爱的人,爱上另一个好像也不太懂的人。
七年。
明确的爱,具体的爱。
隋秋天终于看清楚很多事。
那棠悔也会爱她吗?
这个问题冒出来。
隋秋天简直吓了一大跳。
鞋子被厚厚的雪包进去,像是陷落到什么柔软又让人心生警觉的地方。
她站在原地,完全不敢动一步,也不敢再往前走。
奇怪。
隋秋天张了张唇。
试图把“爱”这个字眼单独讲出来,却又觉得好难,像是一块冰含在嘴里面,吐不能吐,因为舍不得;吞也不能吞,因为喉咙里面已经满掉了。
于是她只好惶惶不安地含着。
然后心神不定地想——
棠悔如果爱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棠悔如果爱她,是因为什么?
棠悔如果爱她,会不会像她现在一样明确?或者是说,会不会和她是同一种爱?
棠悔如果爱她。
想到这里。
隋秋天有些害羞地提起唇角。
又低着眼睛。
看那条把自己包起来的围巾,产生一种被填满的感觉。
被填满之后。
她又发了一会呆,觉得整件事很奇怪,于是自顾自想要把那些填满的东西掏出来,于是只好开始往反方向去想——棠悔如果不爱她……
隋秋天不动步子,在雪地里慢慢思考着这个问题。
她的脑子里面有一张白纸慢慢展开,一列写“棠悔如果爱她”,另一列写“棠悔如果不爱她”。
棠悔如果不爱她,为什么要给她亲手织围巾?
棠悔如果不爱她,为什么给她求平安符?
棠悔如果不爱她,为什么昨天晚上偷偷来房间里面看她?
棠悔如果不爱她,为什么要像牵小猫一样过来牵她的手?
……
隋秋天蹭了蹭下巴,把被棠悔牵过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在光秃秃的雪地里看了看。
然后。
她抿了抿唇角,把脑子里面那张写满的纸揉皱了,扔掉。
因为她发现——原来这两列下面,每一句话,可能表达的都是同一个意思。
风吹过来,雪酥酥地挤在鞋底。
隋秋天看着这条围巾,把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缠成一个绒绒毛团——
也得出一个让她很害羞很不敢自己去承认的结论——
可能亲手织围巾,就代表她好爱这个人。
隋秋天在雪地里舒出一口长长的白气,接着提步。
重新往房子那边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但快要走近的时候,隐隐约约,她看见——棠悔已经从房子里面走了出来。
她自己一个人,拄着盲杖,没有人扶,也没有谁帮忙看路,她只能自己很是艰难地摸索着门,一点一点挪着步子走出来,拖鞋真真切切地踩到雪的时候,棠悔似乎有些害怕,步子缩了一下。
但很快。
她呼出一口看起来艰难瑟缩的白气,再次下定决心,想要继续往前走,便很努力地用盲杖点着地,费力地,吃力地,一步一步,往台阶下面踩。
于是她显得很狼狈很窘迫。
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所以走了一段路,她就不得不停在原地,歇一歇。
可能她昨天晚上,偷偷过来二楼找隋秋天,也是采取这种看起来笨拙而不优雅的办法。
“棠悔小姐。”
隋秋天努力往她那边跑近,也很大声地喊她。
雪地空旷。她的声音传过去,变成一个越缩越小的泡泡。到棠悔面前,泡泡就破掉了。
棠悔似乎听见她的声音。
动作顿了一下。
然后她有些迷茫地抬头,眼睛很竭力地在找寻她的方向。
“棠悔小姐!”
隋秋天再次加大音量。这可能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用那么大的声音,去喊一个人的名字。以至于那个时候,她怀疑,有几棵树上的雪,都已经被她震得掉落在地上。
棠悔大概也被她的音量所惊到,像只在雪地里受惊的小鸟,整个人在原地顿住,迷茫着将脸朝向了她的方向。
“我在这里!”
雪块在她身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隋秋天高声对棠悔说。
也很费力地,对着棠悔那边挥了挥手。纵然她清楚,棠悔可能看不见她正在朝她挥手。
但她还是把手举得很高,声音也很高亢地,喊棠悔的名字,
“棠悔小姐。”
隋秋天慢慢地,步子稳稳地,往棠悔那边走过去,也气喘吁吁地用持续的高音量说,“你不要过来了,我走过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