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他简直和棠家人一样怪,一样擅长扮好人。
  说完这句开场白。
  他甚至往前走了几步。
  大概是想直接越过隋秋天,过来打开车门。
  棠悔没有躲,透过车窗直直地注视着他。
  因为下一秒钟——
  隋秋天快步流星地走过来。
  她按住他的肩膀,手腕转了个方向,径直将他推开。
  棠悔在车里没看得太清。
  再反应过来。
  隋秋天已经站在车门边,背影盖住车窗上的冷雾,再次重申,“郑先生,我记得上次就和你说过,如果你再不听劝试图靠近我们棠小姐的话,我恐怕就要报警了。”
  她的手背在腰后,离棠悔很近,手指很白,很细,左手看上去在用很大的力气握住右手手腕。棠悔忽然想去拉拉她的手,让她不要拉得那么紧,皮肤会红,也会痛。
  郑成胜被推得退了两步,不知是不是身体太弱,他竟然佝偻着腰咳嗽起来,在雨雾中尖锐地咳了好几声才停下来。
  他抬起头,整张脸被隋秋天的肩膀挡着,发顶一缕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活像一条钻来钻去的黑虫,他好像是在笑着打量隋秋天,语气也仍然泰然自若,“你对我女儿倒是挺忠心耿耿的——”
  他没有把话说完。
  因为棠悔降下了车窗,相当平静地看着他。
  他发顶的那缕头发凝固了一瞬。
  接着。
  他直起身子。
  视线越过隋秋天的肩膀。投向棠悔,嘴角还是在笑,“棠棠,爸爸好久没看到你了。”
  棠悔瞥向他。
  轻轻开口,“我们两个的事情,你不要扯到别人。”
  隋秋天松了松手腕。
  郑成胜愣了片刻,没有再看隋秋天,笑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愿意跟爸爸讲话了。”
  说着。
  他想再次走过来。
  却也再一次被隋秋天拦住。她没什么表情地将他推后一步,说,
  “郑先生,这是我的最后一次警告。”
  棠悔升上车窗。
  郑成胜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车窗挡住。雨雾浓稠,他看了眼被车窗隔着的棠悔,又看了眼挡在车前已经拿出手机打算报警的隋秋天,再看了眼车里坐着不发一言的司机。
  只好举着双手退后一步,微笑着对着车窗里说了一句,
  “棠棠,那爸爸今天就先走了。”
  隋秋天瞥他一眼。
  他耸耸肩,又拍拍自己西服上被风刮来的树叶,一边后退,一边笑着对车里说了最后一句,“想我的话,随时可以找我,你知道爸爸在哪里。”
  雨雾弥漫,枯叶吹落。
  隋秋天盯着郑成胜的身影一点一点缩小,才稍微松开绷紧的下巴。
  她看了眼漆黑的车窗。
  理所当然,她看不到棠悔。
  雨倒是越下越大了,从丝状变成滴状,滴到隋秋天的眼皮上,像融化的油状物
  隋秋天从后备箱拿出一把黑伞。
  绕到车的另一边。
  打开车门。
  她站在车边,一只手挡着车顶,另一只手撑伞。
  棠悔没有马上下车,而是很安静地在车里坐着。
  隋秋天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守在车门边,她会等棠悔愿意开口说话的时候回应,等棠悔愿意下车的时候递出自己的手。
  墓区风大,凉,瑟,雨珠落到伞面,飘到耳后。隋秋天站在车边,看棠悔吹了将近两分钟的风,才看见棠悔像是想要下车的动作。
  那时,她第一时间将自己撑伞的那只手靠近,也温着声音对棠悔说,
  “棠小姐,下雨了,小心路滑。”
  “好。”
  棠悔轻声答应。
  然后搀扶着她的手腕,将鞋跟轻轻踩到水泥地上。
  她动作不便,下车的时候几乎将自己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依托在隋秋天身上。
  但隋秋天觉得她很轻。
  她觉得她像一片没有重量的雾,飘落到她为她撑的黑伞下,依靠在她的臂弯。
  “棠小姐,雨下得有点大了。”
  隋秋天将伞倾斜。
  她将棠悔整个肩膀都罩住,却还是觉得不够,往她那边多挪了几寸。
  “是吗?”棠悔紧紧搀住她的手弯,不像是脆弱,像只是不愿意放手,过了几秒,她声音压得很低,喊她,“隋秋天。”
  “嗯?”隋秋天应答。
  声音被砸落下来的雨滴打散,“我在的棠小姐。”
  “你会伤心吗?”棠悔的问题有些突然。
  “我?”隋秋天觉得这个问题奇怪,但因为提问的人是棠悔,所以她还是认真思考刚刚有没有蜜蜂扎过去。
  过了几秒钟。
  她觉得答案是有。
  刚想开口。
  棠悔却将话题引向了一个她从未想过的角度,
  “因为我刚刚说你是别人。”
  原来棠悔指的是这件事。
  说这句话的时候。
  棠悔稍微放松了搀着隋秋天臂弯的手,像是在害怕自己用词不当,伤害*到她的保镖。
  雨被风吹得在空气中斜起来。
  隋秋天又将伞往她那边挪了挪,相当不介意地说,
  “没关系的棠小姐。”
  棠悔停了片刻,声音在雨声里听起来很模糊,“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隋秋天在伞下接过她的话。
  在快走到棠蓉的墓碑时,她虽然很不想说这样类似于“自满”的话,却又不想让棠悔因为那句话而后悔。
  于是便很罕见地,自信地说,
  “我知道他才是别人。”
  -
  相比于其他人悼念的声势浩大,棠悔对两位白山山顶女主人的悼念极为安静。
  她特意避开其他人过来的时间,也避开狗仔和相机,甚至在来到棠蓉棠厉并列的墓碑前时,她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也没有给她们带上平常人悼念时理应带上的花束和贡品。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隋秋天的伞下,也静静地站在她们面前。
  好像只是为了让她们看自己一会。
  隋秋天也不是会多话的人。
  所以棠悔不说话,她也就不说,只是给棠悔撑着伞。
  棠悔在墓碑前站了多久。
  她就给她撑了多久的伞。
  风越刮越大,树木摇曳,雨重重地砸落在伞外。
  大概过去二十分钟。
  棠悔总算开了口,“隋秋天,我们走吧。”
  她的语气听上去和平时无异,甚至仍然带着柔和。
  好像这二十分钟里。
  她已经将所有不太得体的情绪都收好,放起来,藏到一个不容许任何人瞥见的地方。就好像收掉一把湿漉漉的伞。
  “好的棠小姐。”隋秋天没有多言。
  她走在棠悔身侧,为棠悔撑伞,送棠悔上车,上车后,发现自己的肩膀湿了一大片。
  其实她自己不太在意。
  只是这件衣服她不想弄脏。
  因为是棠悔给她的。
  隋秋天从自己的公文包里翻找出干燥的纸巾,细细地吸着大衣里的水分。
  用了不少纸巾。
  大衣才稍微干了些,但摸上去还是濡湿的。
  她将用过的纸巾全都收起来。
  整理好。
  再抬头——
  便看见棠悔直直盯着自己肩膀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最近她总感觉,棠悔总是能精准捕捉到她试图躲过的东西。
  就好像。
  她看得见她一样。
  “衣服有点湿了,我擦一擦。”隋秋天解释。但她还是不想擅自对棠悔有任何怀疑。况且,这也有可能只是她的错觉。
  棠悔看着她,轻启红唇,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隋秋天抿唇。
  刚想说些什么。
  棠悔却突然问,
  “隋秋天,如果有一天我不是棠悔了,你还会在打伞的时候把伞倾斜给我吗?”
  这是什么意思?
  隋秋天有些茫然地眨眨眼。
  棠悔不是棠悔。
  是葡萄公主不是葡萄,还是葡萄公主不是公主?
  但棠悔大概也知道她不会听懂。
  所以在这之后。
  也好像没想过要得到她的回答,轻声说,“没事,你可以不用回答我。”
  隋秋天相当迷茫地看过去。
  棠悔却没有再看她,她看向窗外的雨,极为淡地笑了笑,
  “反正我只是随便问一问。”
  -
  后来棠悔没有再说话,她凝视着弥漫着雾气的车窗,也在车开出墓区,经过一条灯如流水般的街时,凝视着街道上散到各个角落里的黄绿红调霓虹。
  那时。她没有任何由来地说了一句,“隋秋天,我们下去走走吧。”
  隋秋天知道棠悔可能并不开心,也知道,棠悔不开心的时候不喜欢有人知道自己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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