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好的棠小姐。”隋秋天不想让她失望。
棠悔点点头。
隋秋天看着她,整个人坐得很直,“但我可能不太会讲。”
“没关系。”棠悔冲她笑。
又侧了侧身子。
调整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你讲什么都可以。”
“从前。”得到棠悔的指令,隋秋天用最普遍的句子开了头。
棠悔看着她的眼睛。
微微侧躺着。
黑色发丝像绸缎那般流落到床边,似乎是想要认真倾听。
“有一位公主。”
隋秋天很收敛地说出第二句,就又有些坐立不安地看了眼棠悔——
棠悔还是在注视着她。
眼神在灯光下看起来柔和,好像是在笑,也不会因为她讲的故事太烂就不高兴。
“她很漂亮,很美丽,很善良,很体贴……”隋秋天第一次给人讲童话故事,很不擅长。
也有些磕磕绊绊。
几乎要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形容词都用到这位公主上,
“也很像一颗葡萄。”
今天晚上,葡萄出现的频率有些高。但棠悔没有计较她重复度颇高的思想。
而是在听到这句话后很没有办法地笑了声,“然后呢?”
“然后她过了一个很圆满的中秋节,吃了好吃的葡萄月饼,喝了好喝的白葡萄酒。”
隋秋天其实不擅长编造故事。
因为她几乎没有任何想象力,只能单纯地叙述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最后她生平第一次躺在某张一米二的小床上,盖着被子,听着雨声,睡了一个好觉,也做了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梦。”
她说了三个“很好”。
因为童话故事普遍很温暖。
隋秋天停了话。
棠悔不太明白地眨了眨眼。
“我讲完了,棠小姐。”隋秋天说。
棠悔笑起来。
笑容弧度并不算大。
笑意却像是满得快要溢出来,落到这张一米二宽的小床上。
然后她很罕见地,也不太得体地提出要求,“再讲一个。”
“好吧。”
棠悔看起来没有睡意。
隋秋天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还是刚刚那位公主。”
“嗯?”棠悔抬了抬眉心。
“她还是像刚刚一样漂亮,美丽,善良,体贴……”隋秋天看着棠悔乌黑的眼睛。
说,
“有一天,有个枫叶保镖对她说,你可以实现任何自己想要的愿望,你会健康快乐,笑口常开,你的生活里不会再有电闪雷鸣,不会有孤独彷徨,也不会有欺骗背叛,你会吃好,睡好,一辈子都只做美梦。”
将自己很朴素地置入这个故事里,隋秋天的语气变得有些矜持。
也在说完之后。
很拘束地瞄了眼棠悔。
棠悔好像并没有对这张一米二的小床有任何不习惯。她相当温顺地仰躺着,双手环抱着她刚刚盖过的被子,敞出来的柔腻皮肤贴紧她的脖颈刚刚贴过的被套,懒倦的眼也在昏黄灯光下笑着瞥向她。
仍然仪态优雅。
但是。
黑色睡袍的前襟好像蹭得比刚刚更乱了。
——隋秋天迟来地意识到这点。
一下子整个人都变得极为慌张,视线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比较好。
“嗯?”棠悔发觉她的停顿,声音从她的床上飘落,大概是已经有些困,像毛球绒边,滚落在她的鼻尖,然后渐渐融化,“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哦,是,是这样。”隋秋天僵着背,没有再去看棠悔,而是盯着自己的拖鞋尖尖,讷讷地汇总自己脑中剩下的所有信息,继续往下说,“在收到这个祝福之后,葡萄公主忍不住问枫叶保镖,为什么?”
“为什么?”
棠悔很自然地接过了她的话,语气好像真的很像一个聆听童话故事的小孩子,
“为什么我什么也不用做,就可以实现任何愿望?”
只要不看着眼睛好像就没那么紧张。
隋秋天呼出一口气。
盯着鞋尖。
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电影里家长给小孩讲童话故事时的语气。
便也学着这个语气,
“然后枫叶保镖很认真地对她说,因为你是葡萄公主啊。”
棠悔不说话了。
她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好像正在等待她将整个故事说完整。
隋秋天承认自己没有天赋,也觉得这个故事有点四不像,甚至都没有所谓的起承转合,但她还是坚持为这个故事打上了句号,
“因为葡萄公主漂亮,美丽,善良,体贴,所以她什么也不需要做,就可以实现这些愿望。”
“也因为……”
说到这里。
隋秋天的声音变得温和许多,好像真的在讲什么印刷在她鞋尖的儿童绘本,
“这个世界除了葡萄公主以外,没有人再值得这一切。”
外面的雨还在不要命地往下落,将她最后一句话的尾音吞咬进去。
棠悔久久没有出声。
“我讲完了。”
隋秋天也觉得自己这个故事不怎么样,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痒的喉咙。
很不好意思地说,“要不你还是睡觉吧,棠小姐。”
棠悔还是不说话,连呼吸都很安静。
于是隋秋天没办法。
只好放弃去看墨绿色的窗帘,将视线很小心地落到床上——
不算宽广的卧室内,床头昏黄的小灯,女人披着发,还是像刚刚一样侧躺在她床上,仪态得体,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阖上了眼,浓而密的睫毛在灯光下看起来根根分明,好像每一根都很美丽。
原来已经睡着了。
隋秋天松了口气。
难怪那么多睡不着的小孩都要听爸爸妈妈讲童话故事,原来是真的有用。
她慎重地想。
既觉得也要将这条加入保镖守则,又觉得还是算了。
万一。
万一下一个保镖给棠小姐讲了更好听更难忘的童话,棠小姐就忘记枫叶保镖和葡萄公主说的那些话了怎么办?
雨雷都在继续。
隋秋天噤了声,将呼吸都努力放轻。
之后。
她始终隔着半米远的距离,独自在椅子上发了很久的呆。
然后。
她终于想起来打开手机。
屏幕上。
还是那张棠悔在二十六岁时被新闻图拍摄到的照片。
隋秋天想了想,将这张照片保存在一个新的相册。
也终于放松了绷紧的背脊。
然后。
她看了看手表上的气温显示,夜深,气温比起刚刚又变低了。她想要去查看棠悔有没有盖好被子,便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
却又在走近之后陡然顿住。
棠悔大概是睡深了。
没有注意到自己领口敞了出来。
也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胸口上那颗黑色小痣也偷溜了出来。
像一滴浓稠的墨。
滴在隋秋天新买新晒过的条纹被套上。
隋秋天不敢动弹。
在床边佝偻着腰。
僵了一会。
她耳朵红红地闭紧眼皮。
然后很小心地。
用两根手指,提起被角,将女人整个敞开的领口盖住。
盖上去之后。
她终于敢半睁开眼睛。
却也发现女人的下半张脸也快要被自己盖住。
便又谨慎地。
将被角往下拖了两寸。
棠悔大概是真的睡着了,对此没有任何感知。应该也没有发现她的保镖在她床边鬼鬼祟祟。
于是。
隋秋天很严格地帮她盖好被子,确认她全身上下都只有脸露出来之后。
便也正大光明地。
看了看棠悔在睡梦中也像是仍然带有弧度的唇角。
然后。
隋秋天鬼使神差地抬手,用手指撇了撇自己的唇角。
她想要让自己变得和棠悔一样,会笑得好看,温柔,也包容。
“轰隆隆——”
闪电和雷声同时袭来。
像上帝撞见她做贼心虚时的一声咳嗽。
隋秋天差点一整个摔倒在地。
但出于保镖的反应。她迅速敛起所有动作,也在床边站稳,没有闹出太多动静来。
屋外暴雨倾泻,光影晦涩。
她绷紧下巴,在床边很小心观察棠悔是否有被惊醒。
看着棠悔熟睡时很柔软的脸,很短暂地想起了在很久之前,她在因为打雷闪电不敢睡觉时,表姐会拍拍她的头,打着哈欠对她说——睡个好觉吧,小秋天。
往往。
她也会真的在那之后睡个很好的觉,然后一睁开眼,发现是个很晴朗的好天气。
于是。
隋秋天也抬起手。
轻轻地,不敢用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