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待在我身边,要为我做那么多自己不太擅长的事。”
  或许十九岁时的隋秋天会觉得辛苦,因为她不懂的事情太多了,所以甚至经常躲在房间里闷声闷气地不高兴。
  但二十六岁的隋秋天已经懂得分辨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不辛苦。”
  “没有在武校里辛苦。”她对棠悔说,“因为棠小姐你很好。”
  因为这句话被她说过太多遍。
  所以这一次。
  她想要说得更具象一些,更让棠悔相信一些,“比教官好,也比姨妈好。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
  棠悔歪了歪头。
  好像真的因为她这句话,就驱散很多在这个节日留下的不开心,甚至和她开着玩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捐了很多款或者是捐了器官给谁的大善人?”
  灯光下。
  棠悔在笑,眼梢下弯,看起来是真心在笑。
  其实很多时候。
  隋秋天都搞不懂棠悔,因为棠悔和她见过的许多人都不一样,情绪没有像她在其他人脸上看到的那么明显,虽然很喜欢笑,但很多时候都不是真心的。
  但她明白,棠悔有一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是非不分,也经常被那些糟糕的、揣测她不善良的、坏的话语影响,从而对自己判断错误。
  “棠小姐。”隋秋天喊她,然后相当谨慎地关了火,
  “你刚刚说你没有保护过我。”
  “嗯?”棠悔站在厨区的暖光灯下,整个人的轮廓看上去也暖灿灿的。
  “我是不认同的。”
  隋秋天把手擦干净,看着棠悔的眼睛,相当认真地说,
  “这七年时间,你保护过我很多次。”
  棠悔回望着她。
  没有出声,似乎在等着她把话说下去。
  “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其实很不懂礼貌,差点破坏了那场葬礼,还带着那么多人跑*过来,又自作主张地躲在你身后。我知道你那个时候其实很难受,因为你脸色看起来很难看,但你没有生我的气,真的站在我面前,帮我赶走那些要赶走我的人。”
  说到这里。
  隋秋天比了个“一”的手势,“这是你第一次保护我。”
  “还有,我二十岁那年近视了,但我不知道发生什么,因为从来都没有人教过我,近视就是这个样子的,说实话在很多事情上我都很笨,因为没有经验,也没有大人真的教过我什么。”
  “但那个时候,你给我配了第一副眼镜,让我再次看清了很多东西,还从那天起,然后还让管家送了很多很多蓝莓和叶黄素到我房间。这也是你在保护我。”
  “我第一次跟你去出席宴会,不太会系领带,所以被,被你的表哥说我上不得台面。”
  “但你不仅帮我说了回去,还很小气地把他在国外做的坏事透露给媒体,让他不得不花大价钱买回去。我想,这应该也是你在保护我,对吧?”
  厨区牛肉汤冒着热气,闻上去是很温暖的,甚至可能是属于某个家庭的专属味道。
  隋秋天在牛肉汤的香气里,细细回忆那些棠悔对自己的“保护”。
  如果有需要,她觉得自己可以站在这里和棠悔说到天亮。
  不过,在这些事情里有最重要的一件,她没有办法不在这个时候提起,
  “还有,我二十二岁那年,我们不是在外地出了那场车祸吗?”
  说到那场车祸。
  隋秋天仍然有些心悸。
  因为那天正好轮值的司机请假,而其他司机又暂时没办法赶过来。于是她只好暂代司机,但没想到,就是那一次,出了那场车祸。
  保镖的职责就是要在这种时刻保护雇主。所以隋秋天那时没有犹豫,护在了棠悔身上。
  她们被扔在无人公路。
  而隋秋天也因此流满一地的血。
  但那不是结束。
  因为在那之后,已经有整整五年时间都丧失视力的棠悔,刚参加完晚宴还穿着礼裙的棠悔,竟然独自一人,将被车刺穿肋骨的隋秋天救了出来。
  又在这之后,相当冷静地用自己流了很多血的手拍她的脸,一遍又一遍地坐在无人公路里,用最后的力气喊她的名字,让她保持清醒。
  到最后,是棠悔佝偻着腰,强忍着背上被刮破的、后来缝了了十六针的伤口,用尽所有力气,拖着她去到某个路边的加油站。
  因为当时,她们的手机已经被摩托车碾烂。
  而在加油站的帮助下,棠悔坚持等到救护车来的最后一秒,才肯让自己丧失所有力气,在隋秋天心跳平缓的胸口彻底垂下脸,失去了意识。
  也是棠悔,用力抱着浑身发冷快要丧失体温的隋秋天,让她保持清醒到了那一刻。
  后来医生说——
  她们两个人都差一点就会死掉。
  “那个时候我还醒着,躺在救护车的担架上,看着你脸上的血,都觉得有人在嘶着嗓子喊,隋秋天,隋秋天,你不要死。”
  “我意识很模糊,根本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就只好一遍一遍地想,明明你也流了那么多血,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可能到现在,我也不太清楚你那个时候到底做到了多厉害的事情,但我想毫无疑问,那次也是你保护了我。”
  这个中秋节。
  隋秋天刚刚学会笑,便也想要将自己不太熟练的笑容献给棠悔。
  甚至学着棠悔刚刚的动作——
  相当笨拙地抬手,去拍了拍棠悔的头顶,
  “所以棠小姐。”
  但她比她小六岁,仍然是不太擅长做这种事的年纪,更无法在年长者面前从容不迫。
  便在做完之后匆匆地收回了手。
  又躲了躲棠悔直愣愣的视线,生涩地弯了弯嘴角,显得尤其腼腆地对棠悔说,
  “这七年来,你也辛苦了。”
  【作者有话说】
  年下学年上摸摸头[爆哭]
  34「无价珍珠」
  ◎真的有秘密了?◎
  七年。
  也将近占据棠悔四分之一的生命长度。
  其实棠悔明白,隋秋天这个人极度纯真,可能会因为别人一点恩惠就托付整颗真心。
  而最令她难堪的一件事是,这大概率也是当初棠蓉会选择隋秋天的原因。
  身为棠蓉的女儿,没有人比棠悔更清楚,棠蓉所释放出的善意和温柔,在不同人面前呈现的不同面貌,都是经过考虑和计算的。因为棠蓉最擅长的,就是计算人心。
  所以从一开始。
  棠悔从隋秋天口中听到棠蓉的名字,就已经相当清楚——
  隋秋天可能只是被棠蓉某张伪装的面孔骗了。
  而棠悔和棠蓉最大的不同,也就是在于棠悔还具有一定程度的羞耻心和愧疚心。
  况且隋秋天真的很笨。
  才十九岁的年纪。
  可能什么也不懂,甚至什么也没考虑过,就敢那样义无反顾地来到她身边。
  和棠悔在前四分之三的生命中,遇见的每一个擅于利用、威胁和勾心斗角的人都不一样。
  她不知道怎么系领带,不知道自己看东西模糊是因为近视,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欢和厌恶,不知道那场所谓情商讲座只是场用来卖书的秀。
  她不懂得人心有多贪婪。
  甚至不知道人流很多血会死,所以每一次都没有任何犹豫地挡在她前面。
  好像也不懂得怎么才是笑。
  她就这样,在她身边长到那么大。棠悔无数次想起这个事实,也无数次感觉到——
  隋秋天都已经比她要高一个头了。
  但依然还是不擅长处理很多事,还是像十九岁时的那个样子,通过学习、模仿她的喜怒哀乐,慢慢长成可靠的、影子可以盖住她整个人的模样。
  然后。
  她学着她的样子笑。
  也学着她的样子。
  那么不自然地伸手摸她的头,对她说“这七年来辛苦了”。
  这是第一次。
  棠悔觉得。
  有人在摸她头的时候,不是在摸她头顶那座隐形的王冠,而是好像,将她当作一颗无价的珍珠,甚至不敢过分用力,怕会将她弄坏。
  珍珠并不稀有,真的把藏身于泥泞、本质上来源于沙子和寄生虫的珍珠,当作百分之百宝藏的人才稀有。
  “棠小姐?”大概是见她许久都垂着睫毛不说话,隋秋天犹疑出声。
  然后又在迟疑间。
  小心翼翼地将摸过她头的那只手背在身后,“是我冒犯到你了吗?”
  “没有。”棠悔冷静地说。
  也抬起睫毛来。
  久久凝视着隋秋天在暖灯下年轻柔润的脸,也笑了笑,
  “隋秋天,其实你以后可以多笑笑。”
  或许是隋秋天刚刚才提着嘴角学她笑过,所以现在即使又恢复了板着脸的表情,但好像也没有什么威慑力。
  “是吗?”
  或许是出于害羞,隋秋天没有察觉到棠悔为什么知道她刚刚在笑的小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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