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隋秋天反思了一会。
  说,
  “我出门的时候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应该把相框放得更里面一些的,或者让其他人多注意这些小细节,再或者……”
  说到这里。
  她声音轻了下去,
  “或许我今天就不应该出门。”
  让隋秋天过分苛责自己并不是棠悔的目的。她承认,看到隋秋天脸上的心疼、心软和愧疚,会让她产生某种特定的、被在意的满足感。但隋秋天真的很傻,竟然会为了她的谎言反思自己。
  “不是你的错。”棠悔承认自己的确不是个好人,既是导致隋秋天愧疚自责的元凶。
  又擅长扮演温柔体贴的宽慰者和柔弱者,“是我自己不小心。”
  隋秋天没有再说话。
  因为她在专心致志地为棠悔清理伤口,表情很严肃,看上去简直比棠悔本人还要痛。
  棠悔在昏暗中注视着隋秋天的脸。
  或许是错觉。
  才离开她不到一天,她就觉得保镖小姐看上去瘦了很多。
  也不知道今天在外面受了多大委屈。
  隋秋天动作很轻,几乎让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好一会。
  她才听见隋秋天有些迟疑地问,“棠小姐,今天是谁给你处理的伤口?”
  “怎么了吗?”
  隋秋天一开始还不想说,但看到棠悔手上的伤口时,忍不住皱起了眉,也稍微显得有些不太客气地点评,“处理得不太好。”
  棠悔看了她一会,笑,“很差吗?”
  隋秋天“嗯”一声。
  给她重新处理伤口,上药,很严肃地进行评价,“一看就是很敷衍,没有用心思在这上面。”
  “是我自己处理的。”棠悔说。
  隋秋天惊讶抬眼。
  看向棠悔在黑暗中有些散的目光,“怎么会让你自己处理?”
  “今天大家都很忙。”
  棠悔解释,“我也不想让管家特意为我放下手中的事。”
  隋秋天的动作停了下来。
  “怎么了吗?”棠悔问她。
  隋秋天皱紧眉心。
  继续给她处理伤口,但也没忍住叹了口气,“棠小姐,你太善良了。”
  “是吗?”
  棠悔好像笑了一下,好像又没有。她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是。”隋秋天不假思索。
  仿佛这是不需要任何理由来佐证的事实。
  棠悔停了一会。
  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柔,“今天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隋秋天知道她问的是陈宝君想要借车的事情,心里沉淀的愧疚翻涌上来,
  “棠小姐,我今天,其实没想要过来麻烦你的……”
  “打电话的时候——”
  棠悔截断了她的后悔,“我听到有人在哭,是谁在哭?”
  隋秋天愣了片刻,“方家轩。”
  “方家轩是谁?”棠悔皱着眉心问。
  隋秋天想了想。
  用一种比较客观的方式描述了方家轩和她的关系,
  “我表姐的亲生表弟。”
  “也是你表弟?”棠悔理所当然地问。
  隋秋天摇摇头,“不是我弟弟。”
  棠悔似乎没能理解。
  隋秋天垂下脸。
  继续没有任何情绪地给棠悔处理着伤口,
  “我亲生母亲的亲生儿子。”
  这句话落。
  棠悔许久都没有再出声,她似乎在耗费时间去理解,隋秋天为什么最开始要用“我亲表姐的亲表弟”来描述“我亲生母亲的亲生儿子”。
  虽然这么多年,隋秋天都生活封闭,但她其实也知道,自己和大多数人不太一样,对于情感的感知较为迟钝。
  她不太会看脸色。
  很多时候看不出来别人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脑回路可能也和很多人不一样。
  所以大人都说她怪里怪气。
  但她并不知道该如何改变,只能逼迫自己去适应大多数人的理解方式。
  也在成为棠悔保镖的这几年,逐渐有了一套自己处理情绪情感的系统性的方法。
  比如说。
  棠悔不开心的时候会不喜欢穿鞋,棠悔难过的时候会不开灯,棠悔唇角上翘的时候可能是愉悦,也可能是不太高兴,棠悔沉默的时候可能是快乐、愤怒、厌恶、恐惧、惊喜……以及心疼?
  最后这个有待考察。
  可能对普遍人来说,处理情感只需要一个自动感应的开关。
  但对隋秋天来说。
  她需要在一个很黑的屋子里面,手动摸索找到好几个开关,才能确认自己是准确的。
  换句更好理解的话来说就是,如果情感系统能够拟人,那么她的情感系统大概也等同于一个盲人。有时候特别准,有时候又会识别障碍。
  所以在棠悔沉默一段时间之后,隋秋天重新解释,
  “但方家轩和我不是同一个父亲。”
  甚至还十分客观地补充,“所以我不像他那么爱哭。”
  这句话说出来。
  她觉得已经足够清晰。
  便耐心等候着棠悔给她回应,或者直接忽略这件事。
  是在她终于快把棠悔受伤的指节包成一个小王冠的时候,棠悔终于出声了,
  “隋秋天。”
  “我在的棠小姐。”
  隋秋天一如既往地沉声回答。
  棠悔没有马上说话,因为一只手被包着,所以只能有些费力地单手从沙发上撑坐起来。
  被毯滑落到隋秋天手边。
  沾着女人的体温。
  隋秋天把被毯收到一边。
  也把用完了的医药箱收起来,正准备站起来的时候。
  她听见棠悔说,
  “下次记得把这些事告诉我。”
  隋秋天停住动作,有些迟钝地看向棠悔,“什么事?”
  “所有。”
  棠悔似乎是因为要说这件事才特意坐起来的,她没有披被毯。
  因为长年气血不足所以看起来有些病弱,穿着很简单的白裙,看起来不像集团掌权人,像一个很普通的,会在夜里为隋秋天开一盏灯的年长者,
  “开心的,不开心的,伤心的,委屈的,担心的,不好受的……”
  “都告诉我。”月色如水,她轻轻地对她说,“就像那个方家轩做的那样。”
  “方家轩那样?”隋秋天反应很慢。
  “嗯。”棠悔透过黑暗望着她,“他不是因为一点小事就要哭鼻子找家长吗?”
  “对,”隋秋天想起今天方家轩的行为,也想起自己被弄脏的袖侧。
  便不太耐心地强调,像在告状,“他这样做很不懂事。”
  “以后你也要这样做。”棠悔说。
  “什么?”隋秋天没有反应过来。
  “就像他这样做。”棠悔一字一句地说,“遇到让自己不舒服不顺心的事,也可以哭鼻子,找家长处理。”
  “可是我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隋秋天有些糊涂地攥紧手指。
  只好向棠悔说明,
  “他可能才七岁,八岁的样子。”
  其实隋秋天认定的逻辑真的很难被说通。但棠悔仍然耐心望着她,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隋秋天有些犹豫地说,“棠小姐。”
  “还有呢?”棠悔问。
  隋秋天还坐在地毯上。
  因为棠悔的问题,整个人有些无措地缩在一团,动了动干涩的唇,却没能说出什么来。
  “我是棠悔。”棠悔给了她答案,“隋秋天,我是棠悔。”
  隋秋天愣住。
  “所以放心。”
  大概是风大,棠悔咳嗽了一声,但仍然很宽容地朝她笑。
  也在昏暗灯光下抬手。
  很轻很轻地拍了拍她的头。
  声音极轻地说,
  “不管以后你到多少岁,我都有资格为你撑腰。”
  -
  撑腰。
  在隋秋天的认知逻辑里,始终都觉得这个词并非中性。
  因为它可能夹杂着很多不讲理、单方面的维护,以及些许的自私。
  所以它不是一个好的词语。
  但是。
  因为棠悔很善良。
  所以隋秋天愿意修改认知逻辑,也愿意向词性法官提交上万字手写报告,请求将“撑腰”这个词语重新判定为好的、正面的词。
  甚至在获得判定之前。
  她就已经很认真地对棠悔说,“棠小姐,我也愿意为你撑腰。”
  棠悔笑了。
  也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你不是一直都在这么做吗?”
  棠悔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会下弯,样子总是很有感染力,也总是很好看的。
  不过隋秋天还是紧张地抿紧唇角。
  她不想要在雇主面前笑,会显得自己不够专业,于是颇为正经地说,“我的意思是,以后会更加努力为你撑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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