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吃了吗?”
  她似乎格外在意凤梨酥。
  隋秋天想起那个被棠悔说是奖励的凤梨酥,沉默好一会,有些木讷地说,
  “还没有。”
  她诚实回答,却不希望棠悔问她为什么。
  因为她从未得到过如此直接的、被认定为奖励的奖励。
  所以她有些舍不得,想留下来。
  而这个理由在棠悔看来,想必很小家子气。所以她难以启齿。
  虽然她知道。
  这个凤梨酥和表姐从潮岛带过来的,没什么不一样。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
  棠悔并没有问她为什么,而是问了一个令她更加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隋秋天,你为什么会喜欢吃凤梨酥?”
  像随意一问,也像好奇和不解。就好像,棠悔并没有自己所喜爱的食物。
  然后隋秋天很认真地回忆片刻。
  忽然发现。
  棠悔好像真的没有特别喜爱、或者是特别厌恶的食物。
  这个发现使她感受微妙。
  她不知道,是该认为棠悔在这方面不挑剔,还是说棠悔对于食物的喜好从来都不明朗。
  于是她只好将注意力集中在棠悔的问题上,绞尽脑汁地回答,
  “因为小的时候,凤梨酥是一种在小朋友之间很流行的奢侈品。”
  “奢侈品?”
  棠悔笑了,大概是觉得这种很普通的童年也很有趣。
  “嗯。”隋秋天抬起手,枕在脸下。或许是回到潮岛,也让她短促地记起了孩童时期的记忆,思考片刻后,又说,
  “但我那个时候好像从来没有吃过。”
  棠悔没有再笑,也没有说话。
  或许她长到三十二岁,也没有体会过吃不到凤梨酥的烦恼,却正在试图理解。
  静默很久。
  才语速很慢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她们很少聊到这种话题。
  但隋秋天并不避讳。
  因为棠悔问了。
  所以她也在模糊的回忆中,整理出最诚实最具体的答案,
  “其实我在潮岛生活的时间不算太长。从有记忆开始,我就生活在姨妈家里,但也不算太长,可能不到一年?就被送去了武校。”
  也正因为如此,再回到潮岛,她也没有所谓的、对故乡的归属感,也觉得陌生。
  “我的妈妈再婚了,离开了潮岛,爸爸总是要出海,长时间都不在家。”
  “我的姨妈那时候是个单亲妈妈,自己养大一个女儿已经很不容易。而且凤梨酥在那个时候,对一个贫穷家庭来说,当作小孩子的零食来吃,已经算是很贵的了。”
  意料之外,跟自己的雇主说出这些,隋秋天并没有感觉到有多少沉重,
  “但姨妈每次发工资之后,都会买一盒回来。就是现在这种铁盒,一盒有十五个,一般都只有一个口味。”
  甚至对那段记忆也都模糊,
  “然后她会藏在枕头里面,每次都趁我早上装书包的时候,偷偷摸摸给表姐装一个带到学校里去。”
  说到这里。
  隋秋天的声音小了下去,“其实我那个时候也没有那么想吃凤梨酥。”
  她语气轻快,想给棠悔开个玩笑。但棠悔没有笑。
  棠悔很安静。
  隋秋天只好又说下去,
  “但因为姨妈每次都要这么做,所以我不喜欢装书包,也不喜欢早上。”
  “但我不喜欢,也不是因为,我每天早上都吃不到那个凤梨酥。”
  实际上。
  隋秋天已经忘记姨妈那个时候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自己在姨妈眼中看起来是可怜多,还是可厌更多。
  她动了动被枕得有些麻木的手,
  “而是会让我觉得……”
  “我好像是个很坏的小孩,好像看见了姨妈在做什么之后,就会很不懂事地去跟表姐抢。”
  然后轻轻地说,
  “其实我根本不会的。”
  而表姐在很久以后,才知道隋秋天的书包里从来没有过凤梨酥。
  或许是出于这个原因。
  她很多次来看望被送去武校的隋秋天,也很多次从潮岛带凤梨酥给她。
  隋秋天从来都不讨厌能在小时候就吃到凤梨酥的表姐,后来也不再讨厌省吃俭用、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自己亲生女儿的姨妈。
  但她有一点讨厌那个时候的自己。
  所以她几乎都快要忘记。
  不过将整件事说完之后。
  她也没有产生什么不太好受的情绪,只是表情木然地打了个哈欠。
  才想起许久没有听见棠悔说话。
  睡了吗?她想。
  然后突然冒出一个没由来的想法,那对棠悔而言,凤梨酥会是什么?
  棠悔也会有得不到的凤梨酥吗?会是那些广告上包装看起来就很贵的巧克力吗?还是那个年纪的隋秋天所无法想象到的事物?
  还是说,棠悔的孩童时期,根本就不会有得不到的凤梨酥。
  但很快。
  隋秋天便彻底抛开了这个想法。
  因为在长时间的沉默过后。
  棠悔终于出声了,
  “你以后,会有吃不完的凤梨酥的。”
  隋秋天翻了个身,卧室没有关门,这个视角,她能看见棠悔被薄被盖住的背脊和腰身,很细,看上去很轻,像一片浓稠却又飘飘的影子。
  “我已经有了。”隋秋天对她说。
  那些一夜之间,像是魔法一般出现在她房间门口的凤梨酥,她可能到雇佣期结束,都没办法吃完。
  所以她不明白——
  为什么这么多人觉得棠悔阴沉多疑,觉得棠悔很难相处,阴晴不定。
  明明棠悔很好很好。
  棠悔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这件事似乎完全处在她的认知范畴之外。
  “你说雇佣期结束要走……”是在隋秋天又打了个哈欠之后,她听到棠悔声音很轻地问她,“那你以后会想要去做什么?”
  今天晚上的棠悔有些奇怪,问了很多从前都不会问的问题。
  也是第一次。
  涉及到隋秋天离开之后的事。
  隋秋天没有想过这件事,但也跟着棠悔的问题考虑了一会,
  “我可能会回潮岛吧。”
  “买栋可以一个人住的小房子,自己种菜自己吃,然后逛一逛早上的鱼市,时不时买一条带鱼腌来吃,时间多一点的话,也想要学做更多小菜……”
  她将离开棠悔之后的生活描绘得很具体。
  其实七年来。
  她们很少像这样,去问对方“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以后想成为什么样子”……
  因为都很忙。
  棠悔从正常人变成盲人,有很多事需要习惯,还需要在那个状态下,跟上公司上下的项目,也*完成棠厉的遗嘱……在这种重压之下,她只能尽量将时间省出来,一分一秒都不浪费。
  而隋秋天第一次当保镖,就遇到这么多困难,她要学习很多事,也要二十四小时照顾棠悔,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棠悔身上,而不是自己的喜怒哀乐,更从未说过自己年少时的烦恼和理想。
  于是到现在。
  棠悔才发现,或许她并不如自己想象之中了解隋秋天。
  她自认为看着隋秋天在自己身边长大,一听声音语气就知道隋秋天在想什么……
  可她既没有看过十九岁之前的隋秋天。
  也始终都没有看清过。
  十九岁之后一直在她身边的隋秋天。
  她想要回过头去。
  给那个时候的隋秋天很多凤梨酥,教她不要被人骗,让她不要被人欺负,也在每个试图躲起来不去看姨妈小动作的早上,将她从那里带走。
  但是她又想。
  可能山顶也不是个好的去处。
  况且无论她怎么想,也好像都已经来不及。
  “那你后悔过成为我的保镖吗?”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棠悔自己都吃惊。
  她突然心生惶恐。
  因为她发觉——
  原来她并不能笃定,隋秋天的答案会是自己想要的。
  “其实……”
  但就在她想要出言阻止的时候,隋秋天却已经回答了,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表姐是很反对我来当保镖的。”
  棠悔掐紧指腹。
  “那个时候,表姐还在读大学。”隋秋天没有注意到棠悔的过分安静,很诚实地向她说明了当时的那件事,
  “听说这件事后。”
  “她说她简直寝食难安,还一大早就从学校坐班车过来,拉着我要和……要和棠总去请辞。”
  表姐觉得隋秋天太过单纯,被擅长笼络人心的棠家人用高薪酬所哄骗。
  也觉得隋秋天是因为太年轻,对那个没有接触过的世界没有想象,只想着报恩,却预料不到,白山山顶的生活有多困难重重。
  到现在,隋秋天也明白表姐当时为什么会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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