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她飞快发了条消息。
  tdq:【我马上下楼。】
  tdq:【车牌号多少?】
  黑色的小车安静地停在地下车库,不是令人眼前一亮的豪车,但很实用。
  上车后,谈丹青系安全带。
  副驾驶座在她之前坐的应该是个男人,位置被调得很靠后。她坐着不习惯,需要探身才能勉强够到插扣。第一次扣的时候,金属铁片擦着边缘滑了过去,没能扣上。
  “我来。”绪东阳倾身过来帮她。
  他身上的柠檬味飘近,清爽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侵略感。
  “先调一下座位吧。”
  “嗯……”
  谈丹青的手摸索着往下探,终于摸到座位调节钮,轻轻一拨,车背猛地前推,两人挤在狭窄的副驾驶室中,伴随“咔嗒”一声轻响,安全带稳稳扣住。
  “好了。”绪东阳如释重负地直起身。
  头皮传来一阵尖锐的拉扯感,谈丹青倒抽一口凉气,刚刚两个人挤在一起,她有一缕头发缠在了绪东阳运动外套的金属拉链头上。
  这又算什么事?
  谈丹青捏着发丝乱拽。
  “别扯。”绪东阳身体保持着微倾的姿势,温热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她的发根,试图解开那个纠缠的结。
  绪东阳的手指一碰到她的头皮,细微的电流从指尖扩散。
  一阵发麻。
  “算了算了,直接扯了吧。”谈丹青有些不耐烦。副驾空间太小,绪东阳碰她头发的动作,让她很紧张。
  “你拽得我看着都疼,”绪东阳拧眉说:“马上就解开了。”
  谈丹青侧着头保持不懂,屏住了呼吸。
  她的脖子扭着,视野受限,只能看到绪东阳的下颌和那几根在她发间穿梭的手指上。他的喉结近在咫尺,随着动作微微滚动。
  时间仿佛被拉长,引擎未启动的车厢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和发丝被解开的细微窸窣。
  终于,发丝顺从地脱离了拉链。
  “好了。”绪东阳无声地松了口气,坐回驾驶座。
  绪东阳点火,踩油门,打方向盘。
  车驶出去后,他淡淡地说:“不好意思,我的车没有你的大。”
  “我回江城没开车,”谈丹青说:“那辆车是我找人借的。”
  她好奇地四处看了一圈。绪东阳将车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任何异味,也没有任何装饰。
  “这是你的车?挺舒服的。”
  “是。”绪东阳说:“实习,做项目,都发工资,就慢慢置办了起来。”
  他顿了顿,说:“我没再去打拳。”
  “哦,”谈丹青说,“那,那挺好的……”
  她差点要脱口而出——“你真的长大了。”
  但又觉得这句话很奇怪,也很没有立场。
  空调送出微凉的风,车子平稳地汇入清晨的车流。
  两人都没开口说话,谈丹青不太受得了这种尴尬的沉默,没话找话道:“你过来吃早饭了吗?”
  “吃了,”绪东阳目光落在前方,单手扶住方向盘,从车载支架下拿出一小包散装面包。
  谈丹青接过,说:“我也吃过了。”
  大概绪东阳也觉得车内气氛太硬,他伸手打开了车载收音机。手指划过几个频道,嘈杂的人声一闪而过,最后停留在一个音乐台上。
  “接下来是金曲串烧,请大家欣赏《一生有你》。希望这首歌,陪伴大家一路……”
  “多少人曾……”
  第一个音符飘出来,绪东阳的手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按下了暂停键。
  沉默再次卷土重来。
  比之前更显沉重。
  “现,现在挺复古音乐的。”谈丹青啃着面包说。
  绪东阳直视前方,平静地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说:“如果实在不知道要和我说什么,其实不说话也没关系。”
  *
  工厂区的清晨,有一股特有的,混杂机油、棉絮和尘埃的味道。
  谈丹青走在厂房里,穿着简单的t恤和帆布鞋,头发随意挽起,露出纤长而白皙的脖颈。
  她是这儿一眼扫过去,唯一看见的女孩儿,背影看起来单薄瘦小。
  虽然在个头上不占任何优势,但工厂里的老师傅却很是服她。
  绪东阳听到有人这么评价:“小谈老板是最难搞的,见她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
  “这次颜色很正了,”谈丹青和经验丰富的老师傅门围在一批刚染好的布样前,拿布样和色卡对比。
  “稳定性怎么样呢?”谈丹青问。
  “稳定性倒是个麻烦,”工厂老师傅说:“流程和温度都有专人负责,但是你们的要求太高了,我们的固色剂不行。”
  “这不是问题,”谈丹青声音淡定,说:“我再跑几个固色剂的工厂。”
  谈丹青和老师傅们说话,绪东阳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安静地观察着。
  他并非布料专家,那些专业的术语和细微的色彩差异超出了他的领域。
  但他看得懂谈丹青。
  挺直的脊背,专注时微微抿起的嘴角,她和老师傅沟通时流露出的那份专业而真诚的尊重,以及成功确认布样后,眼中一闪而过的明亮光彩和放松。
  这份光芒和在专业领域里专注和投入,让他再次移不开眼,也挪不动步。
  他又想起来,自己曾经为什么那么迷恋谈丹青。
  那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吃烤鱼,谈丹青向他讲起了她的梦想和未来,手舞足蹈,眼如星辰。
  就是那一刻,他从见色起意,变成了钟情。
  谈丹青在工厂忙,绪东阳四处采访工厂负责人了解一些情况。每次聊天前,他都拆盒烟递过去,或者提一箱水,送来这些小礼物,大家也愿意多说几句。
  和一名工厂工人聊完,那人忽地说:“对了,你跟小谈老板一起的吧,她东西忘门卫亭这儿了!你帮着拿给她咯。”
  “好。”绪东阳接过去一看,那是谈丹青的画册。
  这本画册很新,落在了他手里沉甸甸的。
  画最能体现人的心情。开心时色彩浓烈,悲伤时色彩灰暗。
  他有些想知道谈丹青在和他分开之后,笔下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颜色。
  带着下作的窥探欲,绪东阳不经过谈丹青的允许,就擅自翻开了画册的第一页。
  意外的是,那本崭新的画册,除了几页凌乱的线条。
  什么也没有。
  不知为何。
  绪东阳突然有些心疼。
  *
  深夜的街角,昏黄的白炽灯下,简陋的面摊支着几张矮桌。
  锅里翻滚着白色的热气,散发出浓郁的骨汤香气。
  谈丹青和绪东阳两人对坐在小马扎上,面前各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疲惫让空气变得安静,白天的喧嚣褪去,只剩下吸溜面条的轻微声响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模糊的车鸣。
  累了一天,身体疲惫,但也奇异地消弭了某些刻意维持的距离。
  太累了,没力气尴尬了。
  “魏帆让我好好照顾你,你可别怪我不请你吃大餐,”谈丹青说:“工厂这儿没什么饭店。”
  “面条也很好吃。”绪东阳说。
  “那是当然,”谈丹青说:“给你点的是最好吃的三鲜面呢!”
  谈丹青咽下一口面条,胃里被暖汤熨帖着,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今天你挺无聊的吧?跟着我在厂区转了一天,调研需要的资料收集够了吗?”
  “嗯,收集到了。”绪东阳的声音在氤氲的热气里显得比平时柔和,“我跟工厂负责人聊了聊,他们平时签的合同,有时候也会遇到很不规范的条款导致跑单,也很头疼,这些信息都很有价值。”
  “那就好。”谈丹青满意地点了点头。
  疲惫的身体被热汤熨帖着,紧绷的心弦也在深夜街头的烟火气里,不知不觉放松下来,聊得越来越随意。
  “你找不到那种固色剂,会很麻烦吗?”绪东阳问她。
  “说实话,”谈丹青说:“其实挺麻烦的。没有固色剂,布料颜色就不稳定,染出来的用不了都是成本……”
  她一说起专业上的事就口若悬河,而绪东阳又总是不知道打断她。
  “嗨,但是没事儿,总有办法的。”她及时止住,冲他笑,眉眼弯弯。
  隔着碗中的白雾,绪东阳久久地回望着谈丹青。他不由想,他们分开的时候,她也是抱着这种自己给自己打气的态度度过的吗?
  绪东阳这次看她看得太久,谈丹青脸皮发热,低下头,大口吃面。
  有件事在她心里盘旋太久,再不问,怕以后没机会问。
  “绪东阳,”她轻声说,“我一直很好奇,当初你为什么选专业的时候会选法学?”
  谈丹青继续组织着语言:“我以前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学科鄙视链,我觉得读大学已经很牛了。
  “后来是偶然听谈小白开玩笑,才知道理科生鄙视文科生,所以很少有理科转文科。你当时理科成绩那么好,为什么要去学法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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