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她又找几个朋友借了一点,方晏当初没追上她,如今她遇了难,他还是大大方方地拉了她一把,甚至说:“不用赶着还,当你结婚,我给你包的红包。”
  “我一定会还你的。”这钱谈丹青不可能不还,她心里清楚,靠着人情吃饭,不是长久之计,这些钱最后不仅是债,更是人情债。
  绪东阳跟她聊天报备每日行程的时候,也说他留在家里的那张亲属卡里有钱,好几十万,不算多,但必要时能救个急。
  谈丹青怎么可能拿绪东阳一分钱?这简直是要她的命!
  若是以前,她早将银行卡砸他脸上了。
  可如今,她一抬头处处受阻,一分钱都能拦倒她,说不出口这钱她看不上。
  “你一个学生,上哪儿攒的钱?”谈丹青问。
  绪东阳说:“我找家里要的。”
  谈丹青无可奈何地苦笑。
  她知道绪东阳家里很有钱,但也知道绪东阳和他父母关系非常冷淡,要绪东阳低头去找他们要钱,他所承受的压力一定也巨大。
  她故作轻松,开了个玩笑:“看来必要时候,还是要靠爹啊。我暂时用不上,如果我用了,我会还给你的。”
  “嗯。随你。”
  这晚又有饭局,谈丹青本没心情去凑这个热闹。
  她风光不在,去了多半要被人嘲讽。可她又不能放过任何能弄钱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包厢里觥筹交错,一眼扫过去,多是男老板,好几个脸熟的。
  这些人在网上见过她的照片,看她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位置偏下。
  谈丹青懒得在意,笑盈盈地进来,说:“怎么不等我就开始了?不够意思啊。”
  “怎么会不等谈老板就开始?”做东的哈哈笑了起来,说:“今天小谈老板才是角儿。”
  谈丹青不由心中纳闷。她都混成这样了,这些人还把她当角儿?这时又听人叫了一声“魏总”,谈丹青再看过去,魏繁星坐在红木太师椅上,带着一种惯常的、令人不适的松弛感,对她微微颔首,“丹青,好久不见。”
  谈丹青心头猛地一沉,嘴角那点强撑的笑意瞬间僵住。
  她苦笑,原来是在这儿等她。
  饭桌上的人,不知是不是看了魏繁星的面子,对她还算客气。说话一通天南地北的胡扯,就是没问她现在发多大财。
  但谈丹青还是不乐意久留,见今晚化不到缘,便饭吃到一半,拎包走人。
  她前脚推门出去,魏繁星后脚就跟了过来。
  谈丹青等着门童提车,烦躁地一下下按着打火机。
  那一丁点儿火星在夜色里摇曳如烛。
  她已经极少抽烟了。每次一夹烟尾,就想到绪东阳那拧着眉的神情。所以她随身带着打火机,都是为了给潜在合作伙伴拉近关系。
  几次三番点不着,谈丹青也就作罢,终究没把烟掏出来。
  “魏总有事?”谈丹青皮笑肉不笑地对跟在她身后的魏繁星说。
  “我听说你那新摊子出了点事?”魏繁星说。他的确盼着谈丹青出事,好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找他。可现在眼睁睁看着谈丹青真要山穷水尽,他又生出于心不忍的感觉。这种感觉,真是微妙。
  “托您的福,不至于饿死。”谈丹青嘴角含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丹青,你都跌这么大跟头了,怎么嘴还是这么硬?”魏繁星任何时候都表现得高高在上,他锁着眉,不认可地说:“你想另起炉灶,也该事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何必这么莽撞。闹成现在这样子,你是占着什么便宜了?”
  谈丹青说:“我是没占着便宜,但你们也吃了亏。看着你们吃亏,我心里就舒坦。”
  魏繁星不同她置这孩子气,他语重心长地说:“当初我帮你牵线,就算安了点想和你露水情缘的心思,也绝没想过要害过你。吕力鼎威胁你,也绝非我授意。我甚至预先提醒过你,吕力鼎上头的人换了,你那时就该拿着吕力鼎的把柄去投诚,谁知你非要打明牌。”
  魏繁星云淡风轻的话,谈丹青却越听越后背发凉。
  什么叫拿着吕力鼎的把柄去投诚?吕力鼎不是魏繁星他自己的人么?难道对他们这些金字塔顶端的人来说,死道友不死贫道,为了利益,身边任何人都是可以出卖的吗?
  ”魏繁星从谈丹青的眉眼间读到了不可思议地神情,他叹了口气,说:“你们这些人,总抱着莫名其妙的道德感。行,你不愿落井下石,也就罢了。但你跟吕力鼎谈崩的时候,就该来找我。只要你找我了,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
  魏繁星朝她走近了一步,高大的身影沾着昂贵清冷的檀香,在夜色中弥散开来,“不过,现在也为时不晚。你这档事儿,解决起来也简单,不就是个‘钱’?有钱,你的资金压力就全没了。你那个小男朋友,拿不出这笔钱吧?
  “丹青,”不知不觉,他已离她这么近,从他身躯上投落下的影子,如黑雾将她笼罩,“你还没发现吗?你现在只有我了,只有我能帮你,只有我。”
  谈丹青静静听他说着,等他说完,她却突然笑了一声。
  魏繁星拧眉,质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谈丹青摇了摇头,说:“只是有点好奇,你对你别的合作伙伴也是这种态度吗?如果今天我是个男的,你也要我先卖屁股给你,再拿钱吗?”
  “谈,丹,青。”魏繁星声音染上愠怒。他的权威地位,再次受到了地震般的挑战,“我现在是给你台阶。”
  “那我就不知好歹了,”谈丹青昂起头,望向饭店外晦暗不明的道路,那双眼睛,抵得上最亮的一双繁星。
  她平静地说:“我已经吃过一次亏,想依赖别人,却被摆了一道。我如果现在又依赖你,难道我以后不会重蹈覆辙?你说我那小男朋友不好?我告诉你,他知道我出事了,才不会高高在上地羞辱我,而是会拼了命想办法帮我。在这件事上,你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了。”
  魏繁星明显被谈丹青彻底激怒。他想不明白,谈丹青这女人,为什么就不能和其他女人一样,向他服服软,从他身上讨一点好处。让他享受享受得意。她总这么跟他针尖对麦麻。可也因为如此,她才对他一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好,谈丹青,”他冷声说:“那你好自为之。”
  *
  回去的路上,谈丹青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开着车,独自沿着江畔开了几圈。
  车窗摇下,带着水腥气的江风猛烈地灌进来,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心头那团乱麻。
  隔岸的灯火,把江面染成一片破碎的金红,晃得人眼睛发酸。
  她熄了火,从车上下来,任由傍晚微凉的江风包裹着身体。
  “谈丹青啊谈丹青,你还真是……阴沟里翻船。”她对着江水自嘲,“混成这样,太栽了……”
  上次她来这里,正值事业顶峰,又和绪东阳刚在一起。两人坐轮渡,骑自行车,在草地里打滚,手舞足蹈聊梦想和未来。
  人生最畅快,不过如此。
  心中无事,江风拂面。
  她突然好想见一见绪东阳。
  不是想要诉苦,也不是寻求解决方案。只是身体在极度疲惫和崩溃时,本能地渴求一个安全的、能让她暂时卸下所有盔甲的港湾。一个能让她埋进去,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被紧紧抱住、汲取一点点温暖和力量的怀抱。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如野火燎原,瞬间烧尽了所有顾虑。
  她胡乱抹了把脸,坐直身体,手指颤抖着解锁手机屏幕,指纹识别失败了好几次。
  她粗暴地用袖子擦干屏幕和手指,终于点开购票app。
  页面刷新得缓慢,她焦躁地反复下拉。最快一班飞北京的航班在三个小时后。她几乎没有犹豫,孤注一掷般的戳下支付。
  付款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虚脱地出了一身薄汗。
  去往机场的路程像一场梦游。
  车窗外的霓虹流泻成模糊的光带。她紧握着方向盘,脑子里一片空白,又好像塞满了东西。一会儿是绪东阳眉骨渗血的伤口,一会儿是小白跪地痛哭的脸,一会儿又是一张张账单。
  它们交织缠绕,撕扯着她的神经,最后只有那个“立刻见到他”的念头,像灯塔一样固执地亮着。
  机场大厅,电子屏上跳动的航班信息和红色数字刺得她眼睛发胀。
  谈丹青蜷缩在冰凉的不锈钢长椅上,拿出手机,划开屏幕,她和绪东阳的聊天记录安静地躺在那里。她反复看着那一行行字,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仿佛能汲取到一丝微弱的热度。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穿透机身,起飞时的推背感将她牢牢压在座椅上,她偏头望着舷窗外,地面璀璨的灯火急速缩小、远离,最终被厚重的云层吞没。
  机舱内一片昏暗,只有少数阅读灯亮着微弱的光。在这万米高空的孤寂里,紧绷的神经似乎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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