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至于为何笃定祁娘子在长安?
罗刹看向朱砂:“我问你,女子生产,最需要什么?”
朱砂摇摇头:“不知。”
“需要稳婆。”
户籍文书看完,罗荆原本只是猜测。
直到他派去灵州的属下回禀:这个祁姓女子并不在灵州,甚至这个女子压根不存在。
罗荆心觉有古怪,另派了几个属下前去灵州。
不为寻人,只为寻稳婆。
一个十七年前,曾为一个身份隐秘的女子接生的稳婆。
半年后,属下传来消息:灵州沙陀旧地有一个稳婆,说她多年前曾为一个不知姓名的长安籍女子接生。
据稳婆所言,那个女子一口长安官话。
接生后,稳婆听见女子与其夫闲聊,其中有一句是:“祁郎,我的家在长安,总该带她去瞧瞧。”
罗荆的调查,到此为止。
他有太多事要忙,无暇顾及未婚妻的下落。
罗刹闹着要娶祁娘子,他便顺水推舟,将关于祁娘子的线索交给罗刹。
“祁青棠。”罗刹小声喃喃这个名字,“罗大郎说,他不知你明明叫祁拒霜,户籍文书上为何又是祁青棠?”
闻言,朱砂陷入悲伤:“祁青棠最初是假名,后来成了我的妹妹。”
“妹妹?”
“阿耶收养的一个鬼婴。”
罗刹不解:“我从未听祁叔说起这个义女。”
朱砂含糊其辞:“改日再与你细说她吧。”
她不愿说,罗刹也不再追问:“那朱砂,你到底叫什么?”
朱砂挨近他,凑到他耳边低语:“祁拒霜,姬拒霜,都是我的名字。朱砂……其实是我的小字。”
女子小字,非亲近之人不可称呼。
仿若霜雪遇春,罗刹的眼眸在一瞬发亮,搂着她不停轻唤:“朱砂朱砂朱砂。”
当日在灵州,他因始终感受不到朱砂的真心,渐生回家的心思。
萧律私下找到他,说有事想与他说。
他去了,他以为萧律想劝他与朱砂分开。
第一次见面,萧律直言羡慕他:“我身份尊贵,同门师兄弟们既忌妒我,又难掩眼底的轻视。我仰慕师姐,正因为她不会轻视我的努力与付出。罗君,师姐所有的相好中,我最羡慕你。”
他问为什么?
萧律道:“因为只有你可以直呼师姐的名字。而我们,要么称呼她为玄机,要么恭敬地喊她一声师姐。”
兜兜转转,他终在今日明白萧律当日之言。
天光大亮,两人对视一眼。
“你饿吗?”
“不大饿。”
“我们继续?”
“行!”
城西的朱记棺材铺闭门三日,无人在意。
偏偏这日,响起了叩门声。且不在店外,而在门外。
“出来用膳。”
“你放在桌上。”
“三天三夜,你不腻吗?”
“……”
“再不出来,我即刻派人去请她。”
啪——
紧闭多日的房门总算打开,半开的门缝中帽出一个女子的脑袋:“你不用上朝吗?”
姬琮白眼一翻,丢下一句话便走:“他的房中等你们。”
朱砂关上门,对着罗刹摊手道:“唉,劳碌命来了,非要我们陪他用膳。”
等两人慢腾腾洗漱完,已是一个时辰后。
姬琮背着手站在罗刹房中,目光扫过一应金银器物,连连摇头:“我没看错,她果然喜欢这些俗不可耐之物与虚有其表之人。”
身后多出两行脚步声,他转身盯着罗刹,面无表情伸手:“我的东西呢?”
前往凉州的路上,他发觉鱼符与传符丢失,还以为是他自个赶路急,丢在了旁处。
结果回到长安后才知,有个男子拿着他的鱼符,从会州一路收受贿赂到邕州,害他这几日接连被人弹劾。
罗刹从包袱中翻出鱼符与传符还给他,并再三保证:“梅兄,你放心!我收的全是吃食,并无钱帛。”
姬琮:“你叫我梅兄,她叫我舅父,岂非乱了辈分,你重新喊。”
罗刹看了一眼朱砂,方道:“舅父。”
“坐下吧。”
姬琮带来的膳食多是温补之物。
朱砂挑挑拣拣吃了几样,便停筷问道:“你来做什么?她知道二郎没中计,派你来当说客?”
姬琮:“你就不能想点好的?”
“比如?”
“比如给你送钱。”
姬琮:“三百贯,放在前店的柜子上。”
朱砂:“舅父,你人真好。”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朱砂心里憋不住事,直截了当道:“二郎已知晓一切,也愿意与我共同面对,我明日会带他上山见姨母。”
姬琮放下汤碗,悠悠道:“她近来心烦意乱,我劝你过几日再上山。”
“出了何事?”
“赤乌回来了。”
“他啊,怪不得。”
罗刹听得一知半解:“赤乌是何人?”
朱砂:“赤方的亲弟弟,亦是圣人的……情人。”
【作者有话说】
[狗头叼玫瑰]
第94章 无食鬼(三)
◎“二娘,朕总觉得自己老了……”◎
七日前,闿阳宫月王殿,烛影摇红。
一门之隔,宫人们听着里间压抑的喘息,早已习以为常。
今日在殿中侍寝的男子,名晋欢。
新岁前入宫的乐师,箜篌技艺平平,唯独相貌尚算不错。
欢好近一个时辰,神凤帝神思疲倦,挥手催晋欢离开:“退下吧。”
她为帝多年,卧榻之侧已容不得他人酣眠。
晋欢从地上散落的衣物中,挑出自己的那身绯色袍服穿上。
临走前,再去书案拿走今日的赏赐。
他得宠已逾两月,赏赐之物越来越贵重。
今日的赏赐,是一块环形玉佩。他眼尖,认出玉佩乃是冰白玉。
在东市,一块冰白玉佩,价值百贯以上。
他收起玉佩,高兴地推门出去。迎面一阵阴风刮过,他冷得直打颤。
门外的宦官见他出门,提着灯笼迎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寝殿的灯笼亮至夜半,神凤帝依然躺在床上阖目沉思。
朝堂内外家事国事,一桩桩一件件全要她决断。
两个儿子为了皇位明争暗斗,巴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女儿随了她,怀孕也不安分。
每日入宫向她陈情示弱,说自己身怀六甲,惶惶不安。求她将父亲崔决调回长安执掌禁军,以便他们父女能常得相见。
小儿子身子差,整日跟个药罐子似的。
家中的三子一女,委实没有一个省心之人。
远处边疆的突厥、吐蕃……她的敌人,个个蠢蠢欲动。
近来,她浪费在面首身上的辰光越来越多。
说不清是她年华老去,妄图从这些年轻的男子身上寻回往日韶华。
还是深宫寂寥,无人相伴。纵是帝王,也终需些鲜活生气暖着心肺。
今日侍寝的晋欢,年轻气盛不知轻重,她隐约有些厌了:“改日再换一个吧。”
她是帝王,只要她想,便会有无穷无尽的面首。
灯笼光影明灭,神凤帝忽然睁开眼,看向床边。
而就在她目光所及之处,一个白衣男子正慢慢现身:“月王……”
“赤乌?”
时隔多年,她再次震惊地喊出这个名字。
外间黑影重重,她以为是梦,试探着伸手去触去摸,直到摸到男子眼下滴落的红泪:“你是赤乌,对不对?”
殿外的宫人听见她惊愕的喊声,慌忙推开殿门。
里间凭空多出一个男子,宦官失声大叫:“来人啊,有刺客!”
闿阳宫中巡视的禁军从四面八方涌来,神凤帝赤脚下床,厉声赶走所有人:“退下!朕让你们退下!”
人来人去,殿中只剩彼此相望的两人。
赤乌先迈出第一步,上前温柔地抱起神凤帝,放到龙床之上。
之后,他除去袍服上床,拥着她细细亲吻。
一如多年前,他们相伴活在冷宫的每一夜。
他的吻自耳垂处开始,一路向下游走。
神凤帝半是欢愉半是失神:“你怎么回来的?”
闻言,赤乌埋首在她的颈间,失声痛哭:“他们把我关在山里,不准我见你。月王,我想你想得快疯了……上月,我趁他们去乌桕山看哥哥,总算逃出生天。”
神凤帝知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何人,便抱着他安抚道:“他们与你哥哥情同手足,自然不许你见我。”
赤乌懵懂地抬头:“月王,你能让太一道放了哥哥吗?若哥哥在,他们便不会关我。”
神凤帝吻上他的额头:“若我放了他,他定会抢夺我的皇位杀了我。赤乌,你想眼睁睁看着我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