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真相呼之欲出,罗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妙常夜里也喜欢在烛前诵经吗?”
“他喜欢练武,不喜欢诵经。”话锋一转,妙善记起一件事,“但是两位师兄死亡当日,我曾听见师父叮嘱妙常,夜里记得点蜡烛看看经书。”
“妙常听话照做了吗?”
“嗯。亥时初,我曾开门出去,瞧见妙常在桌前看书。”
此言说完,妙善眉眼低垂,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讲……”
“何事?”
“妙真师兄死后,妙行师兄成了大师兄。他背地里常常打我,我受不住打,又不敢告诉另外两位师兄,便私下去找师父。”时至今日,妙善仍能清晰记起,当日在禅房外,亲耳听到的那句话。
“你如今是为师的大弟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妙善皮糙肉厚,为师瞧你打他就不错。”
他听着房中的欢声笑语,最终没有踏进房门。
自此,妙行更加放肆,他更加谨小慎微。
“蛊惑他人为恶,纵容他人恶行,是希恶鬼!”
罗刹拉上朱砂匆匆离开。
两人一路疾跑,在拐角处撞上萧律:“凶手是了元。”
朱砂站定:“你们怎么查出来的?”
萧律:“师兄昨夜去刺史府赴宴,无意间发现林刺史府上有曼陀罗花,由庙中僧人所送。今日师兄抓来妙福审问,得知曼陀罗花是了元栽种,但他对外说是西域牵牛花。”
由妙福引路,他们在后山发现大片曼陀罗花。
“另外,我们在六间房找到六支蜡烛。经师兄查验,其中五支蜡烛中,掺有大量的曼陀罗花液。”萧律将半截蜡烛递给两人,“方才师兄去房中捉拿了元,发现他打晕郎中跑了。”
罗刹记起庙门曾被人打开,猜测就是逃跑的了元:“这林刺史真是个十足的废物。三条人命,他竟不知派些官差守在外面。”
朱砂好心为他解惑:“三月前,太子殿下代圣人巡功。算算日子,这几日正好到鄂州。”
三个小庙和尚的命,哪比得上当朝太子的安危。
听朱砂提起太子,罗刹只觉生气:“人命关天,难道百姓的命不是命吗?”
“你小声些,别连累我掉脑袋。”朱砂回头捂住罗刹的嘴,转头笑吟吟看着萧律,“师弟,他随口之言,你莫要当真。”
唇角勾起,萧律语调闲散:“师姐,我不会乱说。”
朱砂满意放手:“端木狗呢?”
萧律指了指庙门:“师兄已去刺史府,打算与林刺史联手捉住了元。”
“他一个太一道弟子,何苦巴巴给林刺史做狗。”
“师姐,师兄多有不易。”
萧律尚有事,先行一步。
下山的妙善偷听到三人的交谈声,等他一走,赶忙跑过来追问:“什么凶手?”
沉默良久,最终由朱砂开口,告知所有真相:“了元,实则是恶鬼。”
妙善如遭雷击,瘫坐在地,无助悲泣。
朱砂与罗刹躲去山上时,他仍旧趴在地上痛哭。
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无辜惨死的妙常。
午后秋阳入林,两人躲在树后,看见官差们将妙福与妙善带走。
“二郎,你猜了元会去何处?”
“猜不准,但他一定还会回来。”
了元在庙中经营多年,定攒了不少家底。
他今日走得仓促,没准会寻一个好时机回来。
今夜,便是绝佳的好时机。
天色尚早,两人倚在盘根错节的树下。
罗刹闲来无事,小声哼起歌谣:“东太山,升血月。有鬼出,至长安。”
两句话,来来回回吟唱。
朱砂好奇心起:“这首歌谣,只有这两句吗?”
罗刹:“对,只有这两句,是鬼族的上古歌谣。”
朱砂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非要他再唱一遍。
等他唱完,又不依不饶追问:“歌谣中的长安与太山是何意?”
罗刹:“万年前,鬼族称活人所在之地为长安,鬼族来处为太山。每百年,鬼族齐聚太山,赴太山大宴。”
太山大宴也在七月半。
那一日,朦胧见,鬼灯一线。
血月升,风吹雨,百鬼行,拜百鬼之王。
“百鬼之王又是谁?”
“一个教会鬼如何活下去的好鬼。”
第7章 希恶鬼(七)
◎“朱砂,我看不见了……”◎
等至亥时末,山下的小道闪过一道光。
两人小心翼翼下山,躲在了元禅房的窗外。
不多会儿,一个背影沧桑的人影出现在房中。
罗刹侧耳去听,房中有两个男子正在窃窃私语。
“商戚,这事怪你。非要吓他们,白白浪费我夺身的机会。”
“你再多嘴,我杀了你。”
说话的声音停下,房中唯余柜子的抽动声。
朱砂指了指上方的木窗,罗刹会意,直接破窗而入。
顶着了元面貌的商戚,蹙眉看着出现在房中的罗刹,手中的金银玉石掉落一地。
已许久未闻金银之气,罗刹直勾勾盯着地上的金饼。
见罗刹眼神灼灼,商戚试探着捡起金饼递给他:“你放我走,这些金饼归你,如何?”
大势鬼,不收不义之财。
罗刹使劲摇摇头:“不行,我得捉住你换赏金。”
商戚放声大笑,沟壑纵横的老脸挤在一起,浑浊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冷光:“你可知我是谁?竟敢大放厥词说要捉我。”
罗刹诚恳问道:“那你是谁?”
商戚不应,抬手亮出盘绕在腕间的念珠。
片刻后,房中突兀地响起另一个男子的声音:“无知小儿,我们可都是上百岁的恶鬼。”
罗刹循音看去,才发现另一个恶鬼原来藏在念珠中。
烛光微晃,商戚阴恻恻地打量罗刹:“自从钻进这老秃驴的身子,已多年未食阳气。你既非要挡道,那我便杀了你再走!”
说罢,他舔舔嘴唇,双手捏得咔咔作响。
破窗中吹进一股风,商戚眼眸眯起,脚尖一点高高跃起。右手逆风横扫而去,对着罗刹的天灵盖,便要落下致命一掌。
罗刹急速后撤,在商戚的一掌落下前,捏拳弯腰,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
一掌落空,了元捂着肚子喘气。
凡人的武功无法伤鬼,而道士的力道远不及面前之人。
商戚眉头紧皱:“你是鬼?”
罗刹点头:“我确实是鬼,但和你不是同路鬼。”
“煮豆燃萁,相煎何急!”
“恶鬼,人人得而诛之。”
随着“之”字落下,罗刹化手为刀,破风向了元砍去。
急促之下,受伤的商戚躲无可躲。
正欲破门离开,腕间的念珠突然开口:“商戚,和他同行的小娘子在窗外。”
罗刹被这句话扰乱心神,商戚趁机躲过攻击,闪身跑向窗边。
再一眨眼,商戚扯着朱砂的后领拎她起身:“她是人,万万受不住我的一掌。”
“你把她放开。”
罗刹急忙奔向窗边:“我放你走。”
朱砂侧头盯着了元的手,瑟瑟发抖。
商戚察觉到她的害怕,露出一抹奸笑:“真是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怎想不通去做那该死的女冠。”
禅房后面有一条下山的小道。
商戚轻笑一声,拽着朱砂离开,临走前警告道:“小鬼,你乖乖站在此处,等我安全离开,自会放了她。但你若敢跟来,我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罗刹站在窗边,眼睁睁看着了元带着朱砂往山上走。
无尽的风在他耳边停下,耳中又涌进四面八方的人声。
其中,有一个辨不出男女的人声尤为清晰:“他心狠手辣,肯定不会放过她。你不如试试第三式,引天雷杀了他。”
“什么第三式?”
罗刹咆哮着问出这句话:“你告诉我!”
他的质问,迅速有了回应。
朱砂的身影渐远,罗刹顾不得其他,双手结印,陌生晦涩的口诀随耳中人声脱口而出:“五方雷神,八方正炁。”
天边陡然轰隆而至几声雷声。
一股强大的气流似游蛇般,自罗刹脚下盘旋而上。
房中物件四处飞窜,案上瓷瓶应声炸裂,碎瓷片掠过破窗,直直钉入窗外的古树之上。
罗刹错愕垂眸,惊讶地看着手中跃动的雷光。
阿耶曾说,活了上万年的鬼修,也无法引来天雷。
以他这点修为,为何能做到?
正疑惑不解,耳中人声无奈道:“小鬼,你再好奇下去,她就要死了。”
罗刹回神,一掌挥出,青白电弧正中山道上逃走的商戚:“我说了,放开她!”
商戚僵直倒地,腕间的念珠被天雷击中,滚落到树下。
一个埋怨的声音响起:“商戚,若不是你,我怎会失去两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