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杀不了方众妙,她就杀了自己!若是方众妙想利用她这母亲的身份去伤害儿子,那绝无可能!
  纵使自己贵为国公夫人,面对方众妙这等强敌,她也休想护住儿子性命。倒不如她先下去,在奈何桥上等着与儿子一起投胎。来世再当母子,重续这份亲情,岂非更好?
  下辈子,她定然不让儿子被任何人伤害。她要给儿子一个健健康康的身体。思及此,平幼荷竟是解脱地笑了。
  几缕气劲疾射而来,点中她周身大穴,令她自戕的举动凝滞在原地。她抬起的手掌蓄积着巨力,就那样悬停在半空,掌风带来的余威摧毁了她精致的宝石头面,令她半白的发丝凌乱垂落。
  一个视死如归的表情僵在平幼荷脸上,解脱的笑容还在唇畔,但她转动的眼瞳里却涌现无边恐惧。
  龙图欺身而上,一只手铁钳般抓住平幼荷的肩膀,彻底将此人制住。
  完了!自己必然会被方众妙利用,成为伤害儿子的工具,就像愚蠢的白辛夷这般!为何不让我死?杀了我这个罪魁祸首难道不好吗?
  心中悲愤哀鸣,平幼荷落下两行眼泪。
  方众妙转身往屋外走,语气淡淡,把这些人带上马车。
  龙图和黛石立刻开始搬运这些重伤者。
  白辛夷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已经化为血水的祖父,再抬头看看方众妙无悲无喜的脸,忽然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你早就来了,你为什么不救我们?你不是国师吗?你不是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吗?我祖父云游四海,济世救民,活人无数,是个大大的好人。他不该死,他不该死!你为什么不救他?
  方众妙微微侧身,平静地看着白辛夷。
  你祖父一生行善积德,只差死后受世人供奉,金身塑体,便能功德圆满。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唆使他替你杀人取骨。他那功德金身只需一滴罪恶的血液就可破之,进而加倍反噬。这满地血水便是他的报应。我修的是因果轮回道,他咎由自取,种恶因得恶果,我为何要救?
  白辛夷眼神闪动,表情渐渐扭曲。这么说来,祖父是被自己害死的?
  方众妙转过身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道:若是论律处之,你祖父杀人如麻,当判凌迟之刑。叫他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令他罪行败露受百姓唾弃,让他的流芳百世化为遗臭万年。他魂灵在天,定当羞愧欲死,自我崩解。
  而今我给他一颗化骨丹,不是害他,而是帮他。
  他悄无声息死在这宅院里,好歹留下一世清名。来日有人路过他的墓碑,不会朝那长满青苔的石头上吐口水,而是认认真真,感激不尽地鞠几个躬,难道不好吗?
  你双腿的髌骨被击碎,落到这个下场,不也是你自己种的恶因结出的恶果?
  话音落地,翩然若仙的身影已经远去。
  白辛夷呆呆地望着门扉,恍惚地思忖片刻,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祖父化为尸水,竟是方众妙的手笔!是她杀了自己的至亲!
  浓浓恨意在心间升腾,白辛夷猛地从血泊里站起,想要与方众妙同归于尽,却又狼狈跌坐回去。
  她靠着墙壁,双眼触及自己碎裂的双膝,感受到挖骨的剧痛,干裂的嘴唇缓缓张开,发出极致悲惨的哭嚎。
  方众妙说的对。这一切都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害死祖父的不是别人,是自己!
  迷蒙泪光中,白辛夷仿佛看见祖父微笑着对自己招手,又看见他领着自己步步登高,爬上山巅,遥望辽阔无垠的风景。
  山风吹来,好似穿透了他们的身体,带走了所有尘垢。那种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此生不复再有。
  祖父,我错了!我错了!是是陆公子误了我!
  是他!
  是他拿我的粗糙与那些名门淑女的矜贵比较。是他贬低我的自由随性,却捧高别人的知书达理。
  在他眼里,我总是不好。别人都看不起我,唯有他无限包容我的不好。
  白辛夷冷冷地笑了两声,看着虚空呢喃道,我以为这就是爱。但在祖父您的眼里,我总是千好万好。我的粗糙是率真,我的随性是可爱。我就是我,不是谁的陪衬。这才是爱啊!世上唯一爱我的只有您,只有您啊。
  我错了,我错了。祖父,祖父
  白辛夷伸手去捞那一滩血水,哭得肝肠寸断。
  这迟来的领悟太痛太痛,她承受不起。若是能与祖父一起化为血水,那该多好?
  白辛夷眼里暗光一闪,然后就朝掉落在地上的短刃爬去。这东西被她用来撬开祖父的膝盖,也该被她用来刺穿自己这颗污浊的心脏。
  她的五根指头刚抓住刀柄,一只大脚就伸过来,踩住了刀尖。
  龙图弯下腰,嘿嘿一笑,姑娘,现在死还太早了。劳烦你跟我家主上走一趟,去把陆公子的命收割了吧?
  白辛夷愣愣地抬起头,失神了小片刻,随即用力颔首,好!
  陆云隐早就醒了。那碗补血安神汤效果不错,但对他无用。
  他没起身,依旧是在床上躺足了十二个时辰,因为他知道,自己不用做任何事,会有前仆后继的人心甘情愿为他牺牲奉献。
  天亮了,今日阳光温暖,窗棂切割出几块金色光斑,落于床前地面。
  陆云隐盯着这些光斑,表情晦暗莫测。
  就在这时,门开了,平幼荷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走进来。她脸色很是难看,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虎口处缠着布条。
  儿啊,快起来喝药。
  两个老嬷嬷从她身后绕出来,表情极不自然,动作也有些僵硬地过来搀扶。
  陆云隐半坐起来,看了看两个老嬷嬷,又看了看平幼荷,然后伸出手,抓住了平幼荷空闲的另一只手。
  一丝神念入侵,于瞬息之间洞彻平幼荷的每一根经络。这人的骨头,血肉,脏腑,依旧是原来的模样,除了虎口撕裂,并不见体内有任何异常。她依旧是自己的母亲,那面具也还戴在她脸上,藏在她的皮囊下。
  陆云隐放下心来,这才接过碗喝药。
  平幼荷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地说道:云隐,昨日夜晚,白辛夷带着她祖父匆忙出城,未料途中被匪徒拦截,拉车的两匹马受了惊,一路狂奔,坠下山崖。她祖孙两个一人身死,一人重伤。
  陆云隐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笑意,心道:来了。
  但他端在手里的碗却猝然掉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第440章 烧棺
  药碗的碎裂声仿佛敲在心尖,三人眸光微微颤动。平幼荷本就不自然的表情显得更加僵硬苍白。
  陆云隐慢慢抬起头,目光在她们脸上来回逡巡,面上带着心痛的了然。
  他哑声问道:娘,究竟是谁重伤?谁又身死了?
  平幼荷低下头,缠着布条的虎口缓缓沁出一团殷红的血迹。她语气干涩地说道:白神医死了,白辛夷重伤。
  陆云隐抓住平幼荷带伤的手,五指用力,骨节泛白。
  他质问道,娘,您与我说实话,是不是您对他们做了什么?否则怎会如此凑巧?
  平幼荷抬起头,坚决否认:不是,娘真的什么都没做!娘和你在李秀才的院子里谈话的时候,白辛夷就躲在屋后偷听。她把一切都听去了。所以当天晚上,她就带着她祖父逃走了。
  你若不信,去问她便是!娘已经把她带回来了。她祖父的尸体就停放在咱家偏院里。娘还准备给她祖父办一场风光的葬礼,和尚道士全都请来了。
  真的不是娘干的,是白辛夷自私自利,胡乱逃窜,引来的祸事。你为她自断双腿,她却丝毫不为你的病体着想,这是老天爷在惩罚她呀!
  陆云隐不断摇头,眼里闪动着哀伤的泪光。他不信这些话,他不信母亲什么都没做。
  娘,那劫匪是您派去的吗?
  真不是我!一切都是天意!平幼荷尖声嘶喊。
  我,我要去见辛夷,我要与她说话。陆云隐掀开被子。
  平幼荷脸庞扭曲起来,带着凶戾之气的目光飞快扫过两个老嬷嬷。
  二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抓住陆云隐的肩膀,令其不能动弹。
  平幼荷捏开儿子下颌,将一碗补血安神汤囫囵给他灌下去,口中神神叨叨,喃喃自语:你伤口很深,千万不能乱动。你再睡一觉,醒来之后娘就带你去见白姑娘。你乖乖听娘的话,过不了多久,你就能重新走路了。相信娘,娘一定有法子治好你。娘的云隐是世上最出色的儿郎,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更是。
  在药力的作用下,陆云隐那满是抵触的眼瞳渐渐变得迷离,眼神中原本的坚定与愤怒逐渐被朦胧所取代,随后摇摇晃晃躺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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