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儿子做得真绝啊!他就是这样一个情种!先前为了太子,他差点殉葬。现在为了这个白辛夷,他也不要自己的命。
  他愿意做个问心无愧的废人,我怎能逼他作恶?我会害死他的!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平幼荷把血染的医书扔在白辛夷面前,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不问白辛夷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见自己和儿子的谈话,只疲惫万分地说道:白姑娘,往后你不要再来安国公府。那个试验停掉吧。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你和云隐也从未认识过。
  白辛夷哭着抬起头,双眼迷茫。
  平幼荷摇摇头,命阿达将儿子抱上轮椅推走,自己也在两个嬷嬷地搀扶下一步一趔趄地远去。
  临上马车之前,她回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白姑娘,你带着你祖父快些离开临安。不要让我看见你们,一辈子都不要。否则
  否则怎样,她没说,她只是看了马车里昏迷的儿子一眼,无奈至极地叹息。
  白辛夷呆呆地站在小院门口,呆呆地看着马车远去。
  她知道,若是平夫人愿意,那人有一万种方法得到祖父的髌骨。可她为了陆公子,放弃了。
  陆公子,这么好的陆公子
  白辛夷流着泪爬上自己租来的马车,沙哑的声音里带着诡异的平静,去乌衣巷。
  第435章 人性经不起考验
  平幼荷匆匆将陆云隐带回安国公府,找来太医诊治。
  小半个时辰后,太医摸了摸陆云隐的脉象,躬身说道:启禀国公夫人,陆公子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断了主脉,血府失守。倘若他醒过来,稍微动一动,恐怕有血崩之势。所以下官给他服用了安神补血汤,他这一睡,十二个时辰之内不会清醒。
  太医话音停顿,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小箱子里取出一个药瓶,继续说道:此乃下官特制的金疮药,有止血生肌之奇效,还请夫人每隔两个时辰便给陆公子上一次药。等他醒来,伤口略微愈合,便能活动了。
  平幼荷皱眉,要昏睡十二个时辰,这么久?
  太医躬身应是,表情有些惶恐。
  是药效太重了吗?若夫人不放心,下官这里还有一副醒神汤,您熬给陆公子喝,不出一刻钟他就能醒转。
  平幼荷想到儿子过激的举动,想到白辛夷那祖孙俩还留在临安没走。只怕儿子为了保护他们,又要往外面跑,弄得伤上加伤。叫他睡上一天一夜,未尝不是好事。
  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平幼荷眉梢微微一动。
  儿子睡得人事不省,若我对白术做些什么,他也不会知道。等他醒来,我便说那祖孙俩已经离开临安,不知所踪。若儿子不信,我还可以逼迫白辛夷写一封离别信,叫他亲眼看一看。
  想着想着,平幼荷的面容就阴森起来。
  太医见她如此,连忙走到桌边,小心翼翼地说道:下官这就把醒神汤的方子写下来。
  未料平幼荷竟摆手说道,不用了,那安神补血汤若是连着喝上几天,会不会对我儿的身体产生不利的影响?
  太医微感讶异,却没多问,忙道,不会。陆公子情志不舒,气郁失衡,以至于脏腑受损,多有气郁、痰郁、血郁之症,夜晚常常多梦失眠,精神极其疲乏。
  连着给他服药,能让他得到充足的睡眠,反倒对他身体有利。只是这药喝多了也就失效了,往后他还是会气郁失眠。届时便要为他制定新的药方。
  听见这话,平幼荷彻底放下心来。
  她把那盒金疮药递给身旁的老嬷嬷。
  老嬷嬷精通医理,深藏不露,只是略微一闻就眼睛一亮。之前那碗安神补血汤,她也是亲口尝过,确定没有问题才让陆云隐服下。
  见老嬷嬷暗暗点头,平幼荷这才笑着向太医道谢,而后命丫鬟拿来十两银子打赏。
  太医离开后,平幼荷面色一冷,立刻说道:派几个死士去抓白术和白辛夷。一个时辰之内,我要在八角胡同的宅子里看见他们。
  老嬷嬷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太医爬上马车,把箱子交给等在车里的小药童,低不可闻地说道:去告诉大统领,陆云隐已经放倒,平幼荷定然会盯上白家祖孙。
  此时此刻,小小的临安城内不知有多少暗潮在涌动。
  白辛夷跑到乌衣巷,对看管此处的禁军头领说自己想要见祖父一面。因白神医名望极高,又是自愿来救死扶伤,禁军头领钦佩他的为人,便也没有阻拦。
  不多时,祖孙俩就在乌衣巷外的一座空置小院里见了面。
  你怎么来了?
  白术里里外外换了衣裳,用药水熬成的气雾把自己熏蒸了好几遍,这才敢来见孙女。
  白辛夷笑地勉强,我来看看您。里面的病患多吗?严重吗?我怕您感染,十分不放心。
  白术的笑容也十分不自然。他心里明镜似的。孙女哪里是担心他才跑来见他,只怕是为了他这两块髌骨。
  心中一片悲凉,白术难免说一些厌世的话。
  感染了也就罢了。疫病横行,苍生受苦,我心难安。自我初入医道至今,已有数十年光景,此生遍览岐黄之术,志在悬壶问世,拯溺救焚。
  我年轻的时候也曾发下宏愿,为万民除疾苦,为尘世消瘟疠。若能换得天下病患身康体泰,哪怕殚精竭虑,乃至性命相付,又有何惧?我若死在此处,自有人送信给你,你携带家当离开临安,自去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白辛夷声音微颤地问,那你呢?
  白术摇摇头,叹息道,我的尸身染满疫毒,自然不能往外送。这里面就有火场,将我一把火烧成灰也就罢了。
  白辛夷低下头,看着祖父的双膝,呢喃道:一把火烧成灰?你就这样尘归尘土归土了?
  白术见她缓缓落泪,心中不觉疼惜,反倒一片荒芜。
  倘若这眼泪不是看着自己的髌骨流淌下来的,自己恐怕也会百感交集,老泪纵横吧?孙女想要挽留的不是唯一的至亲,而是这两块骨头。
  为何要来?为何要来啊?就让老朽糊里糊涂死在这场瘟疫里不好吗?
  白术忍着心中绞痛,仰天长叹。
  白辛夷忽然抬头,泪光散去,面容一片狰狞,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为何总是如此自私?我不爱学医,你用鞭子抽着我,逼迫我背汤头歌。
  我不爱漂泊,你偏偏带我四处流浪,居无定所。
  我害怕战争的血腥,你偏要带我上战场,叫我九死一生。
  别人家的姑娘有漂亮的裙子,有精致的头面,我只有恐惧、担忧和风霜。
  白辛夷瞪大血红的眼睛,一声声地控诉:大长公主为你谋求太医之职,你说什么宏愿未了,在我的哭闹哀求下生生拒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有没有想过我需要一个居所,一个安宁的生活,一个美好的前程?
  你没有!你从来没有!说什么至亲,说什么相依为命,实则你永远只想着自己!
  你死了,我便成了孤女,我今后怎么生活,怎么嫁人?这些你想过没有?
  白辛夷退后两步,带着恨意呢喃道,摊上你这样的至亲,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你宁愿为别人而死,也不愿为我考虑半分。
  白术心绪震荡,痛苦莫名。
  原来孙女对他没有孺慕,只有积怨。自己敦促孙女学医,教她立身之本,带她云游行医,为她开拓眼界,积攒功德,竟然都是在害她。
  然而只是一瞬,怒火就变成了化不开的悲哀与自责。白术踉跄倒退几步,泪水不由滚落。
  孙女说的没错。他自以为把孙女教导成一代名医,令她自立自强,勇毅果敢,让她不依托于男人也能存活,便是对她好。却从未问过孙女自己的意愿。
  哪个女儿家不爱红妆?哪个女儿家不喜欢安定的生活,不想嫁个好儿郎?
  是自己想当然了。原来最错的一直都是自己。不怨孙女不孝,是自己不慈啊。
  白术扶着墙壁勉强站稳,声音颤颤地说道:好,你想让我怎么做?为你而死吗?
  白辛夷瞳孔瞬间扩大,满腹指责竟都忘了怎样去控诉。
  白术死死盯着她,问道:你想让祖父为你怎么死?你只要说得出口,祖父就愿意为你去做。
  白辛夷连连后退,身形踉跄。
  她怎么说得出口?可她却在此时不自觉地低下头,看向祖父的两个膝盖,眼里充斥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贪欲。
  说什么至亲,谈什么血脉,终究敌不过才认识几个月不到的男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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