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然而,方众妙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彻彻底底改变了想法。
苍天之下,厚土之上,我方众妙就是天命。
原来是这个天命!王大牛愣愣地点头,喃喃低语:那我信了。
方众妙从怀里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红色药丸,继续道:你的死罪,我免了。
随手把药丸抛给龙图,方众妙转身走向演武场边矗立的一座高台,那是统帅检阅军队的地方。
齐修和卫英彦深深看了王大牛一眼,立刻跟上方众妙的步伐。
大长公主仰望灰暗天幕的双眼立刻看向王大牛,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方众妙,你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女人!你分明就不想杀这些将士,早在最初就赦免了他们。可你偏要折腾这一圈,把人打个半死,淬炼他们的傲骨和忠心,等到他们对你感激涕零、敬若神明,为你肝脑涂地、赴汤蹈火,你才罢休!
你这套招术到底诓骗了多少人?非得天下归心,你才满意是不是?
大长公主快走几步,来到龙图身边,夺走他手中的丸药,十分粗鲁地塞进王大牛嘴里。
快吃吧,吃了就不会死。记住你这第二条命是谁给你的!
药丸入口即化,损伤严重的五脏六腑传来一阵沁凉舒爽的感觉,疼痛消去大半,脊骨彻底挺直。效果如此立竿见影,这是什么神丹妙药?
王大牛心中有颇多惊疑,却都来不及细想。他终于觉察到了国师大人的良苦用心。他的死罪要罚,可他这条命,国师也要保。
她告诉他律法的冷酷,却也告诉他人情的温暖。她懂得所有人的冤屈,也教会他们军人的职责和担当。
国师,国师在此之前,王大牛对这个称呼有着近乎仇恨的厌憎。在此之后,这个人已然成为他内心里最神圣的存在。
王大牛用膝盖挪动身体,慢慢转向方众妙,虔诚地看着她行走的背影。
待那人登上高台,旋身看来,他才跪伏下去,嗓音哽咽地说道:谢国师大人不杀之恩。末将这条性命,往后便是您手中之物。您要是觉得它有用,想要驱使,末将为您沥胆堕肝。你若觉得它无用,想要扔掉,末将为您粉身碎骨。
几句话说完,王大牛再次跪伏,用力磕头。
数万叛军也都齐齐磕头,咚咚的响声好似闷雷滚滚。
我等愿为国师大人沥胆堕肝,粉身碎骨!
叛军的山呼声撼天动地,每一张坚毅的脸庞都写着忠心和赤城。临安来的五万大军受此影响,也都半跪下去,用自己的拳头抵住胸膛。
威望是怎么来的?威望来自于强横的实力,来自于杀伐果决的勇毅,更来自于被慰藉被温暖的人心。大长公主环视黑压压跪倒一片的十万大军,心中潮起潮涌,激荡不已。
她耗费数年光阴,拿命换来的东西,对方众妙而言却是唾手可得之物。不得不承认,有些人是天生的上位者。
大长公主撩起衣摆也缓缓半跪,喃喃自语:方众妙,在这片土地上,你就是本宫认定的天命。
龙图、齐修和卫英彦也都恭恭敬敬跪伏下去。
方众妙伸手说道:王大牛的名字记在哪本花名册?
大长公主立刻起身,从亲卫手里拿走一本名册,跑上高台递给方众妙。
方众妙从袖中取出一个竹筒,筒子里藏着一支毛笔,墨汁已经凝固。绵绵雨丝打湿了花名册,笔尖轻轻一划就有一条墨迹。
方众妙把王大牛的名字涂黑,在旁写了三个字,徐徐说道:以前的王大牛已经死了。我赐你新生,从今往后,你叫王守正。
王大牛向前膝行几步,哽咽道:末将谢国师大人赐名。
他并不知道卫英彦等人的内心正遭受着怎样的冲击。
找来找去,北地守护者竟然一直在他们眼前,而方众妙早在初见之时就已经洞悉了这人的命数!他颠覆的命运好似被方众妙的一双手轻轻扶正,随意揉捏,塑造成她想要的模样。
原来这就是她口中的天命把所有人放置在棋盘里,推动到合适的位置上,替她征伐。
第379章 归心
王大牛呢喃念诵着自己的新名字:王守正?从此以后我叫王守正?
不知为何,分明是极其陌生的三个字,萦绕在舌尖的时候却有一种宿命之感。冥冥中,他觉得自己就该是这个人。
自己就是王守正。
见他怔愣,方众妙徐徐说道:守正乃一官职,负有守门之责。我用它做你的名字,希望你守住心门,守住城门,更守住国门。
守住国门?我吗?
王大牛指着自己,满脸茫然。他是叛军之首,哪怕被赦免了死罪,恐怕也会遭到上峰的猜忌,此后再无前途可言。
然而国师现在却说让自己守国门,这是何等厚望?守国门的人,那不是寻常之辈,是国之栋梁,中流砥柱。他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他何德何能?
血液慢慢变得滚烫,但王大牛依旧感觉十分惶恐。
方众妙站在高台上,目光扫过所有叛军,缓慢说道:发动叛乱的时候,我想你们都曾悲愤不平地喊出过同样一句话。
什么话?王守正愣愣抬头,仰望那人,满脸疑惑。
方众妙一字一顿地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守正眸光狠狠一颤,忽然就想到了发动叛乱那一日的情景。数万叛军也都不自觉地绷紧身体,露出畏惧惊恐的神色。国师是不是准备秋后算账?
然而并没有。方众妙指着卫英彦说道:他是先锋将军,但数月前却只是一个马奴。
卫英彦神色肃然地站立着,并不觉得自己卑贱的出身被指出来是羞耻之事。
王守正愕然地看着卫英彦。对方身手了得,一言一行颇有章法,像个久经沙场的大将军,极有威势。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人只是一个马奴。
方众妙转而看向孙成安的尸体,指着他腰间的令牌说道:此人面相衰败,无有官运和胆魄,是个贪婪奸猾的小人,却身居高位。令他连连擢升的功劳是怎么来的,我很清楚。把他腰间那块卫将军的令牌取下来。
龙图立刻跳下高台,一把拽走令牌,用自己的袖子擦干净血迹。
方众妙接过令牌仔细端详。
众人静静看着她。
片刻后,方众妙把令牌攥在手心,淡淡说道:你们有罪,我便罚。你们有功,我也赏。先锋将军便是我亲手提携上来的。
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说什么出身、家世、背景。有才能的人,我就把你高高捧起,无才无德的人,我就把你狠狠踩下去。这就是我的行事风格。
她缓缓走到高台边,扬声问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下间谁最有资格说这句话?是你们这些造反的人吗?
叛军纷纷低头。王守正双手撑地,跪伏下去,心中一片羞愧。
眸光流转之间,方众妙看向卫英彦,缓缓摇头: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不是你先锋将军。
而后她指向齐修,也不是你这犯官之后九千岁。
最后指向大长公主,更不是你这天潢贵胄。
她指向自己,话音铿锵有力:而是我。是我这个名声狼藉的孤女,是我这个无依无靠的遗孀,是我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我登临朝堂,以国师之尊站在这里与你们说话,就是最好的例证。
叛军们一个个眼睛灼亮,心潮澎湃。
齐修和卫英彦也都感觉到胸膛里鼓荡着滚烫的热气。
是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就是对方众妙最好的注解。她封王封侯,靠的全是自己。她与天争,与人斗,自强不息。
场中喧闹了一阵,而后变得安安静静。所有人都用热切的目光仰望高台上看似柔弱,实则强大的女子。
方众妙最后重复一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我送给自己,也送给你们,希望你们都能活着从战场上下来,领着赫赫军功到我面前,受我封赏。
随后她高高扬起手,把那块卫将军的令牌抛向王守正。
王守正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接住这块沉甸甸的令牌,心神剧烈动荡。
方众妙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的功劳我还给你。从此刻起,你就是建康大营的卫将军。有鉴于你的上峰们全都被处死,你现在就是这座军事要塞的主将。
王守正猛地捏紧令牌,脑中响起雷霆般的轰鸣。若说他此次叛乱没有这块令牌的原因,那是假的。他得不到公平公正,看不见前程未来,找不到目标方向。
可现在,国师用她的手抹掉阴霾,驱散迷雾,给他公平公正,给他前程未来,给他目标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