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没有谁能够忽略她的存在。
她一一扫视叛军们愤怒不甘的脸庞,而后缓缓调转马头,看向跳下围墙,奋力跑来的王大牛。
让他们放下武器。
王大牛心里咯噔一下。原来方众妙早就知道自己是叛军首领。
她一个弱女子,凭什么登上国师之位?在此之前,王大牛曾用戏谑甚至阴暗的心理揣度过这个问题。在此之后,他只恨自己狂妄无知。
放下武器,您能不杀他们吗?王大牛跑到近前,气喘吁吁地问。
方众妙坐在马上,垂眸睨视他,不发一言。
王大牛等待片刻,然后缓缓屈膝,重重跪地,放下武器,您能不杀他们吗?把我的脑袋砍下来,挂在军营最高处,再把我的尸体用钉子钉在演武场上,暴晒七天七日。这样足够震慑他们,让他们驯服。
他仰头看着方众妙,神情悲壮。
方众妙依旧不发一言,面容不见喜怒。即使能听见她的心声,她也依旧是深不可测的。
王大牛用力磕头,声音沙哑:求国师饶恕我的同袍,所有罪名由我承担。
校尉!要死我们一起死!
校尉,分明是朝廷把我们逼到这等绝境!
不造反,谁都没活路!
校尉!
叛军发出悲鸣和讨伐,不知谁丢掉手中大刀,随后便是兵器哐啷啷落地的音浪。一张张饱受战火摧残的沧桑脸庞流下一行行凄楚的泪水。
他们为这个皇朝流血,皇朝却要刮下他们的皮肉,榨干他们的油脂。他们不知道自己为谁而战,为谁而死。
黑压压的叛军跪倒一片,哽咽声不绝。
大长公主看着他们穿在身上的藤甲和劣质军服,再看看他们消瘦的身体,不难想象他们遭受着怎样的压迫和盘剥。
当一个皇朝连军队都开始腐朽的时候,它的根基已经断了。大长公主悲从中来,红了眼眶。她高高举起的手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去。
弓箭手们拉到极致的弓弦忍不住松了松。
齐修、龙图、卫英彦各自骑着一匹战马静立在一旁,把深沉的目光投向方众妙。是杀是放,谁的话都不作数,只有她能决定。
方众妙微微俯身,盯着王大牛的双眼,问道:你只是一个校尉,却能发动几万人的叛乱。我很疑惑,你的上峰难道连一丝异样的气味都不曾嗅探到?
王大牛眸光闪了闪,这才想起曾显荣也是主谋之一。那人此刻在何处?
是了,他说他会带上亲兵,把秦良功、孙成安等人全部杀死。这会儿工夫,他得手了吗?主帐那边是不是已经打起来了?
杀了主将和一众副将,叛军更是罪大恶极。王大牛的额角流下一滴冷汗。
就在此时,跪在地上的叛军中有人大喊:王校尉把曾副将、秦主将、孙支度使等人全都抓起来关进了地牢。而今的健康大营是他一人执掌。
王大牛猛然转头去寻找说话的人,随后才无比惊骇地意识到,自己被设计了!这人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他头上,洗刷了曾显荣和秦良功的嫌疑,可见曾显荣和秦良功是一伙的!
自己率军冲锋,与朝廷军队杀个两败俱伤,曾显荣和秦良功便能渔翁得利。秦良功敢把粮草军需卖给蛮军,可见他早已经是敌国奸细。西州城和石头城的城主也是一样。
自己和同袍们的首级,只会被曾显荣和秦良功拿去蛮军大帐,充作军功。
好好好!自己竟是被愚弄得如此彻底!王大牛几乎气得吐血。他正想辩驳,又有许多兵卒站出来口口声声指证他是主谋。
齐修派去几个兵卒,从地牢里救出十几位将领,曾显荣、秦良功、孙成安等人皆是满身鞭痕,血迹斑斑,惨不忍睹。
他们刚走到演武场就跪在地上痛哭起来:国师,殿下,九千岁,幸好你们来得及时,否则我们就被王大牛这逆贼害死了!
王大牛看看几人,又看看跪了满地的同袍,最后只能仰天长啸。
他的确是主谋之一。发动兵卒的时候,曾显荣借口事密则成,从不亲自出面,也不让王大牛提及他的存在。这几万人全都是看在王大牛的面子上才会参与叛乱。他们根本不知道曾显荣才是最初的主使者。
没有人证物证,王大牛说什么都是无用,反过来还会被扣一个污蔑的罪名。曾显荣的亲兵为了活命,自然也不会出卖主子。
来来回回看着这些人,用手指点了点伤痕累累的曾显荣,王大牛深深跪伏下去,颓然开口:国师大人,末将伏诛!
方众妙骑在马上,静静睨视他,缥缈的心声响在半空:【我有洞彻天机之能,谁是杀人的刀,谁是握刀的手,我一看便知。试图愚弄我,尔等岂非做梦?】
第374章 我凭什么在这里?
燃烧着烈焰的箭矢对准叛军,大长公主高举的手等待着发号施令。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即将爆发。
王大牛深深跪伏,头颅死死抵住地面,表情异常痛苦。是我害了兄弟们,即使去了阴曹地府,我也无颜面对大家。
冷汗打湿了他昨日新发的棉袍,不太合身的银甲勒得他几乎窒息。
然而,半空中飘过的声音却让他心弦骤然一松。他很想抬起头去看方众妙的脸,却又不敢表露出异状,于是耳尖颤了颤,极力去听方众妙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是国师,但愿她在洞彻天机的同时也能网开一面,饶恕这些被逼到绝境的将士们。
方众妙骑着高壮的黑马在演武场中来回踱步,幽邃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
秦良功等人连忙磕头求她斩杀逆贼。
叛军们表情绝望,束手待毙。可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们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目光扫过她白嫩的皮肉和华贵的衣袍,眼里满是仇恨。
原来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保护的竟是这种人。尔食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这种人即使不死在今日,往后也必然会遭到报应!大周并非亡在他们手里,而是毁于权贵的贪婪和腐朽!
方众妙感受到了极大的恶意和敌对情绪。马王高昂起头,不满地喷吐鼻息。一人一马睨视着跪了满地的叛军,实在是傲慢得令人生厌。
敌对的情绪更加尖锐,有人按捺不住,躲在人后狠狠啐了一口。
方众妙循声看去,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们都很好奇,我一个弱女子,缘何出现在军营,又是缘何登临高位,掌控权柄。你们在战场上搏杀流血,我本该待在深宅内院,享受荣华富贵才对。
跪在地上的将士们纷纷低头,藏起自己因仇恨而扭曲的脸。
是啊,你的锦衣华服,金银珠玉,都是拿我们的鲜血和尸骨换来的。原来你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你更该死!
面对仇恨的浪潮,方众妙竟然轻轻笑了笑。
她拍拍马头。
马王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又开始缓缓踱步。它像个王者,在跪伏一地的臣民们面前傲慢地巡游。
叛军怒焰滔天,只恨自己不该丢弃手中的兵刃,而是应该亲手割下这个女人的头颅。
方众妙敛去笑意,语气陡然转冷:在满足你们的好奇心之前,我也想问一问,我辛苦募集而来的亿万军需都去了哪里?
什么?亿万军需竟然是这个女人募集来的?叛军们纷纷抬头,露出一张张惊愕万分的脸。
方众妙扫视他们,冷冷说道:亿万军需,我独出七成,另外三成是在我的极力斡旋之下,由各个世家大族捐赠。
众叛军眼睛猛地瞪大,差点忘了呼吸。亿万军需的七成竟然都是由这个女人一力承担。她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对了,方才秦良功等人叫她国师,她应当权势极盛,可她只是一个女人,怎么能在朝为官?不对,亿万军需她独出七成,是女人又如何?难道一个国师之位还配不上这样的功绩?
叛军们的心绪乱成一团。
王大牛也愕然抬头,双目圆睁。那么多军需辎重,国师一个人出七成?他没听错吧?这是何等的富庶?又是何等的气魄?
方众妙垂眸睨视众人,语气越发冷厉:我送来十万套银铠,你们却穿着一点就着的藤甲。我送来二十万套棉袍,你们却穿着麻布单衣。我送来八十万石粮食,你们却饿得面黄肌瘦。我送来五万石粗盐,你们却没有力气拿稳长刀。我送来五百万支箭矢和八万弓弩,你们却没有弓箭手。
众人这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意识到,这个女人为何出现在肃杀的军营,又为何身居高位,掌握权柄。
她的锦衣华服,金银珠玉,都换成了军需粮饷,弓箭铠甲。跪在这里的每一个兵卒都领受着她的恩惠,仰赖她的供应而活。
她有资格高高在上吗?她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