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方众妙摆手:你别管他是不是为了一块尿布。
  史正卿心头一梗。
  方众妙微微倾身,压迫性地盯着史正卿:你只说,你是否在那个时候,体会到了对祸国奸党和昏聩君王口诛笔伐、鸣鼓而攻的快感?
  史正卿的血液隐隐发烫,一是因为重温白日的场景,二是因为方众妙过于专注的目光。
  他低下头,声音沙哑:我体会到了。
  方众妙向后靠去,细长的食指轻轻点触桌面,说道:令尊为你选错了官职。今晚你回去告诉他,你要当言官。你是四明史氏的嫡长子,是南地未来的主宰者,你没有任何顾忌,也不受人威胁。贪官污吏,奸宦昏君,吏治腐败,你想骂就骂。
  方众妙轻轻笑起来,眼里有星芒闪烁。
  但愿你能骂他个昏天暗地,骂出个朗朗乾坤。朝堂黑暗无光,而你可以是大日一轮。
  史正卿愣愣地坐在那里。他忽然想起自己烧掉的一幅字何需星芒冷月辉,自是昊天烈日光。
  那是他对自己的期许,而他早已经被现实击败。
  但现在,方众妙却用无比笃信的语气告诉他:你可以,你是大日。
  原来最了解自己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史正卿垂下头,很想低低地笑几声,嘴唇张了张,却说不出话。他感受到自己越来越激烈的心跳和渐渐沸腾的血液。
  他看着方众妙过分明亮的眼眸,自己晦暗的眸子也亮起灼热的光。
  终于,他从激荡的情绪中缓和过来,口不择言地说道:妙妙,你真是我的解语花。我的心结一下子被你全解开了!
  方众妙挑眉。
  龙图皱眉。
  齐渊放下朱砂笔,眼神不善地看向这个神色荡漾的男人。
  史正卿连忙弯腰拱手,面红耳赤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言语无状,还请夫人责罚!我回去跟我爹商量调任的事,先走一步。
  他抓住桌上的小药瓶,狼狈逃走。
  方众妙站起身,无奈地嘱咐一句:日后千万别留山羊胡子,言官在朝堂上很容易跟人打起来,被揪住胡须是很痛的。
  史正卿跑下台阶,站在清冷月光中,回头看着窗边的人,肆无忌惮地大笑。他闪亮的眼眸里有着理想的火焰在燃烧。
  方众妙的心声飘过半空,满是温柔笑意:【像史大公子这般纯粹的人,世间能有几个?】
  史正卿脸颊烧得通红,笑声越发爽朗。
  哈哈哈,夫人,我记住了。我一辈子都不会留胡须。
  他摸摸自己光洁的下巴,转身向院门跑去。黑暗中忽然走来一个高大人影,与他撞在一起。
  他连忙握紧药瓶,扶住墙壁细看,却见齐修右手按压着腰间的佩刀,眸色阴狠地瞥他一眼,大踏步地走向站在窗边的方众妙。
  那散发着骇人戾气的背影怎么看都像是来寻仇的。
  史正卿心中一凛,立刻打消回家的念头,疾步追上去。
  第175章 辅导完一个又来一个
  方众妙也发现了齐修的异常。她抬起手臂轻轻一摆。
  龙图满脸杀气地走上前,手也摸向别在腰后的短刀。
  史正卿追着齐修,冷冷问道:这么晚,你进夫人的院子做什么?你还握着刀!
  齐修已经走入月光下,隔着满地的婆娑树影,与方众妙遥遥相望。他妖异俊美的脸庞在月辉的照耀下显得越发冰冷。
  听见史正卿的问责,他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按在什么地方。
  他立刻放开刀柄,阴狠的眸子斜睨着史正卿,冷笑道:若非你跑出来撞到我,我岂会下意识地握刀?
  史正卿没想到他竟然倒打一耙,顿时有些气恼。他走上前伸出胳膊阻拦,命令道:夫人要休息了,你随我一同离开。
  齐修指了指亮着烛火的厢房,夫人在窗边等我,你没看见?
  夫人的暗卫拿着刀子也在窗边等你!
  夫人与我是同行的伙伴,与你是什么?齐修忽然凑近,用内力秘音耳语:你在夫人心里只是一条猪婆蛇,知道吗?
  史正卿狠狠将他推开,气得发抖。
  龙图武力高强,竟也听不见齐修的秘音。他不由挑眉。这个家伙到底骂了什么,很脏吗?史大公子脑袋都快冒烟了。
  方众妙实在是看不下去,扬声道:齐修,你也说了我们是同行的伙伴。我能举手对天发誓,我对你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不曾加以欺瞒。你能吗?
  齐修大步上前,断然道:我也能!
  齐渊放下朱砂笔,跑上前拉开房门,手里握着一把小小的桃木剑,坚毅地说道:不准伤害师父!
  师父?她收了你当徒弟?齐修眸光闪了闪。
  齐渊不说话,只是瞪视着他。
  齐修停下脚步,看着齐渊愤怒的小脸,又看了看方众妙微蹙的眉头,仿佛大梦初醒,一把扯断腰带,将佩刀远远抛开。
  史正卿连忙走上前捡起佩刀,隔着窗户扔给龙图。
  龙图接过沉甸甸的刀,赞赏地看了史大公子一眼。这位的确是个当官的好材料,很有眼力劲儿,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
  齐修伸展双臂,在原地缓缓转了一圈,问道:方众妙,现在可以了吗?面见皇帝我都不用弃刀卸甲,见你却是这么大的阵仗。
  齐渊举在手中的桃木剑慢慢放下,紧绷的小脸略微松缓。
  齐修冷笑道:小兔崽子,胳膊肘往外拐。
  方众妙屈指弹出一块雕废了的桃木。木头片子正正砸中齐修脑门。他本可以躲开,但他没有。
  方众妙冷冷问道:清醒了吗?可以不阴阳怪气了吗?
  齐修弯腰捡起那块桃木,定定地看了半晌,然后才苦笑道:清醒了。
  方众妙坐回原位冲泡茶水,唤道:清醒了就进来吧。说说刚才为何发疯。
  齐修走入屋内。史正卿连忙跟进去。
  齐修瞥他一眼,冷冷地说道:这里没你的事。
  史正卿坐到方众妙身边,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三杯热茶,语气有些自得,很明显,这里有我的事。
  齐修:那是龙图的茶水。
  龙图摆手:小老儿晚上不喝茶,容易起夜。
  齐修咬牙冷笑:好好好,一个两个都针对我,连这个兔崽子也不向着我!
  他回头看正慢吞吞走过来的齐渊。
  齐渊在方众妙另一边落座,拿起朱砂笔继续画黄符。叔叔说什么,他全不在乎。
  齐修有火无处发,只能铁青着脸独自坐在对面。
  方众妙拿起他手边的热茶,往窗外泼洒。
  齐修眸光闪了闪,语气慌乱:方众妙,你赶我走?
  方众妙对着门外扬声吩咐:小石头,九千岁火气大,你去给他泡一壶凉茶。
  黛石的声音隐隐传来。
  齐修慌乱的表情这才敛去,面容变为冷峻。
  方众妙点点桌面,勒令道: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齐修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今日我找到了我师父在宫外的秘密居所。你可知道他在堂屋里供奉着谁的牌位?
  方众妙接过信缓缓拆开,反问:你那个当御前大总管的师父?
  齐修点头。
  方众妙猜测:他供奉着我爹的牌位?
  齐修冷笑:你好像早有预料?
  方众妙也冷笑:若不是我爹的牌位,你会对我这般阴阳怪气?
  心声飘过半空:【不管旁人如何质疑,我绝不相信我爹是祸国殃民的妖道。为了拯救大周,我爹把自己和先帝葬于绝脉,永世不得超生。他们付出的代价,你们不会懂。】
  齐修心弦剧颤,断然不敢相信自己的所闻。
  史正卿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眸光微微闪烁。
  方辰子不是选错了龙脉,而是明知道那是绝脉,还把先帝和自己葬进去?先帝岂会同意?他二人为何要那样做?
  心里全然不敢相信,但二人却又不得不信。方众妙的心声不会骗人,只恨她话说一半,不曾道明原因。
  方众妙展开信纸阅览。
  齐修回过神,语气阴沉地说道,这是你爹写给我师父的信。他还附了一张舆图,告诉我师父要把我兄长葬在何处,棺材朝哪个方向摆。
  害得我齐家断子绝孙的骑龙葬是你爹一手安排的!我师父也是你爹的人!
  方众妙把信纸叠好,放回信封,直直砸在齐修脸上。
  齐修闭上眼,没有躲。
  黛石正好端着一壶凉茶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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