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他是保住了面子,可他里子全丢了!
文氏站起身,语气温和地说道:你们母子俩的事,我们左相府已经知晓,你们别怕,一家人就该团聚,快过来相认吧。
妇人受此话误导,以为自己的身份得到了承认,不免欣喜若狂。她一张口就暴露了薛良朋的精心算计。
真的吗?我和孩子可以留在左相府了?我们也是贵人了?
薛良朋忽然站起,大步走过去抱住妻儿,压低声音勒令:闭嘴!
然后他转身,露出一张满是泪水的脸,朝着纪念晴深深一拜,悲切低语:念晴,这不是老天爷在作弄我们,这是老天爷在庇佑我们。
妻儿失而复得,此事于我来说是大喜。你免于成婚后的窘境,此事于你来说也是大喜。今日我便当着众宾客的面,退掉这桩婚约。庚帖我稍后派人送去相府。念晴,你别难过,我们要感谢上苍给的福分。
纪念晴呆呆地坐在原位,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
方众妙不紧不慢地说道:薛公子,你最该感谢的人是我才对。
众宾客纷纷掩嘴偷笑。大相师,您杀人诛心了!
薛良朋朝着方众妙深深鞠躬,头低垂的时候,两排牙齿几乎咬碎。
听见丈夫说与相府千金的婚约作废,妇人发出啊的一声惊叫。她脸上没有欢喜,只有浓浓的失望。
众宾客又是一阵窃笑。
薛良朋狠狠捏妻子手腕,让她老实安分一点。
转身离去的时候,他终究心有不甘,回头看向方众妙,问道:方夫人,我若写的是一字,你能算出来吗?
他想知道自己错在哪一步。
宾客们安静下来,目光炯炯地看着方众妙。
是啊,若写的是个一字,又会如何呢?天下第一相术师到底是什么实力?
方众妙摊开纸,递出炭笔,邀请道:你来写一个一字。
薛良朋走上前,拿起笔,手腕有些抖。他定了定神,又吸了一口气,这才写出一个绵软无力的一字。
方众妙盯着他满是不甘怨愤的眼睛,说道:一为极简,为贯彻始终,这是表象。但写字的人心思极繁,极乱,无始无终,这是心相。顶级相术师只会撇开表象看心相。你写的是一,但我会从壹解。
方众妙在纸上写下一个繁体的壹,拆解道:此字的中部为冖,通幂,意指覆盖,也可视作一个建筑物。上有士,不入屋,便是借宿。下为豆。豆之一字在上古为盛放粮食的器物,而且还是空的器物。这个建筑内粮食充足,却又消耗得非常迅速,以至于粮仓总是空的,可见不是居住的人多,就是在施粥,又或者二者兼有。
方众妙把壹字的三个部分分别写在纸上,轻轻推到薛良朋眼前,说道:这还不够明显吗?常有士子借宿,拥有众多僧侣,又广为施粥济民,全临安城,唯有崇福寺而已。
薛良朋缓缓退后两步,身形有些不稳。
周围的宾客发出叹为观止的呼声。
神了!真神了!管你写什么字!你的命数早已经被方夫人看透!
薛良朋眼里的不甘完全消散,敬畏非常地拜了一拜,直起腰后惨然一笑,牵着妻儿仓皇逃走。
看着薛良朋一家三口越去越远,文氏恍恍惚惚地问:这桩婚约就这么退掉了?
这跟她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最好的办法是假称二人八字不合,然后女儿回家大闹一场,自己与夫君吵上几日,薛良朋那边几番争取,折腾大半月,最后闹得大家都心力交瘁,才加以解决。
万没料到,这事儿落到方夫人手里,竟然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解决了?
快刀斩乱麻实非虚言!
文氏欣喜若狂,却不能笑得太张扬,于是抿着唇,假装担忧地问道: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终究与我们家没缘分。只不知他日后境遇如何。
方众妙点了点写在纸上的壹字,说道:他的境遇已经在这个字里了。
文氏极为感兴趣地追问:哦?此话怎讲?
宾客们连忙围拢过来,伸长脖子看。
方众妙指着壹字的上半部说道:士不入屋,臣不入朝,仕途短暂,功败垂成。
她又点了点下半部,说道:屋里有仓,仓却无粮,穷困潦倒,此生无望。
文氏啊了一声,摇头唏嘘:怎会如此?实不该如此!怎么好好的前途就没了呢?
实际上,她已经在心里笑疯了。
哈哈哈,骗婚的畜生就该是这个下场!想让我女儿嫁过去给你们一家吸血?你们活该饿死!
周围的宾客对这个预测都很信服,又很满意,不由自主地嬉笑起来。
失魂落魄的纪念晴被这些笑声刺激,忽然就发了狂,伸出双手狠狠撕扯那张纸,厉声喝问: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她红彤彤的双眼不敢置信地看向文氏,哽咽道:娘,您竟然也跟着笑?为什么啊?您都不心疼女儿的吗?
文氏顿时心如刀割。
她差点忘了女儿现在有多难受。她连忙伸手去抱女儿,想服个软,道个歉,好言好语地安慰几句。
方众妙却伸手将她拦住。
心声冷酷地响在半空:【这姑娘是个痴情的,若向她服软道歉,她便会失了方寸,提出给薛良朋当平妻的要求来。】
第169章 妙妙真坏
听见方众妙的心声,文氏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女儿这是魔怔了吗?为何非得嫁给薛良朋那个骗子?
对于方夫人的判断,她是丝毫也不怀疑的。
于是她缩回手,心里头暗恨。
方众妙似笑非笑地说道:纪小姐这话问得有趣儿。婚约解除,你不用嫁过去被一个死而复生的原配压一头,过那委委屈屈,凄凄楚楚的日子,你说你娘该不该笑?
纪念晴被问得愣住。
方众妙又道:你也不用花自己的嫁妆养别人的孩子,你说你娘该不该笑?
纪念晴脸上的委屈和愤怒渐渐变成难堪。
你将来生下的孩子不用占着嫡子的名分却享着庶子的待遇,你说你娘该不该笑?
纪念晴忽然低下头,因怨气而涨红的脸迅速变得苍白。
方众妙真是把她问住了。她脑子还没完全坏掉。她知道站在母亲的立场,今日这事的的确确是件大好事。
但她真的很爱薛大哥,她的心好痛!
谁能理解她的苦楚?
方众妙并不会理解纪念晴。她那不是苦楚,她那是矫情。
方众妙对文氏说道:今日之事值得庆贺一番,只可惜我这里正办着丧事,不好替文姐姐置办酒席。文姐姐不如带着女儿回家去,等到左相下朝归家,再与他同贺。
女儿的模样实在是有些丢人现眼,文氏连忙说好。
她感激地捏了捏方众妙的手腕,眨巴一下眼睛,悄悄说道:妹妹,肝脑涂地,你可明白?
方众妙也眨眨眼睛,悄悄回:明白。
心声含笑飘过半空:【肝脑涂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文姐姐你要劈开我的头呢。】
文氏面颊一红,连忙拖着女儿急匆匆地走了。
周围的宾客把方众妙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有人求她给自家女儿相看夫婿,有人求她算运势,还有人求她测字。
连着看了这么多场好戏,当世第一相术师的名号已经被他们牢牢安在方众妙头上。
史白蕊费劲巴拉地挤进去,帮着应付这些过分热情的人。
黛石和余双霜正想放飞一只信鸽,让龙图快些回来主持大局,忽见一个江府家丁跌跌撞撞跑进院子,不管不顾地大喊:夫人,夫人,不好了,老爷和少爷昨日去卧佛寺还愿,路上惊了马,车子掉下悬崖,他二人都摔死了!
喧闹的场面顿时一静。
史白蕊猛地站起身,疯狂推开人群,颤声道:你说谁死了?
家丁扑通一声跪下,哭着说道:老爷和少爷死了!尸体都抬回府了!夫人你快去看看吧!
看个屁!老娘叫他们的尸体摆在烈日下,晒成两摊臭肉!
主意一定,史白蕊扶着额头向后倒去。她要晕死个三天三夜!
哪料一名妇人飞快蹿出来,接住她,又怒又怨地喊道:史白蕊,我哥和我侄儿是为了替你还愿才死的!而今我们江家折了顶梁柱,你要怎么补偿?你必须拿出两万亩祭田供养江氏全族,否则我们跟你没完!
史白蕊眯着眼睛一看,好嘛,这人就是她那个贪得无厌的小姑子!
江家人都是一群吸血虫,今晚他们必然会全族出动,堵在史家门口,吵嚷着要史家给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