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哪料马车抵达侯府之后,方众妙却派来一个仆妇将她拦在门外。
乔氏脸色苍白地问:为何不让我进去?我哪里得罪方夫人了吗?我亲自去给她赔个礼道个歉好不好?
她低声下气地哀求,全没了枢密使夫人的威风。
平子瑜一脚一脚地踹她,表情恶狠狠的。
婆子连忙摆手:并非不让您进,我先把您带到二门外,您在烈日下站一会儿,午时一到,您就能进去。具体的缘由,我家少夫人会对您解释清楚的。
乔氏一听这话才长舒一口气。让她进门就好。她只有躲进宁远侯府才是安全的。
乔氏拖着儿子,带着两个丫鬟,来到紫竹轩门口。
烈日当空,熏风阵阵。乔氏站在刺眼的阳光中,热得大汗淋漓。平子瑜受不住炎热,不断叫嚷挣扎,嘴里污言秽语骂个不停。
来一个家丁,他骂人家龟公。来一个丫鬟,他骂人家贱货。来一个矮胖的婆子,他骂人家猪猡。骂累了他就朝每一个路过的人吐口水。
这哪里是什么贵公子?这分明是个小恶棍!
乔氏脸颊涨红,羞愧难言。她不该朝夫君吐唾沫,是她教得不好!
正内疚着,方众妙拎着一根细细的柳枝缓缓走过来,解释道:你昨日死劫临身,又有鬼母潜伏左右,窥伺你的性命,故而你身上满是煞气。
我的小妹妹黛石恐会被煞气冲撞,我才叫人把你拦住。
烈日可驱除你身上的煞气,为你补足阳火。站这一会儿,发一场热汗,你是否觉得身体松缓许多?
乔氏抬抬胳膊,晃晃小腿,欣喜一笑:还真是。出门的时候感觉浑身不得劲,现在好多了。
方众妙招手道:午时已到,阳火最旺,你进来吧。我用柳枝帮你扫掉最后一丝煞气。
乔氏连忙拉着儿子往门里走。
方众妙用柳枝轻轻抽打她,一下又一下,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心声响在半空:【怎么回事?方才是我眼花吗?】
【我怎么在乔氏的子女宫内看见一条若有若无,将断未断的青色细线?那是她的儿子吗?】
【她也不曾把儿子养在身边?】
【可是她儿子不就是这个顽劣的男孩吗?从现在的面相上看,他们分明是母子。】
【可刚才那个刹那消失的面相又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我看错了?】
方众妙眯了眯眼,断然在心里否定:【不,我的双眼从未出过错!】
她猛然抬头看向烈阳,恍然忖道:【是大日的缘故!我命乔氏正午进门,此为阳极之时,大日放射炎火,烧尽世间诸邪,而我手里的柳枝助长了大日的威能。】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齐备,才让乔氏最为真实的面相显露了一瞬。】
方众妙放下柳枝,缓缓退开两步,幽邃目光定定地看向平子瑜。
心声冷冽扫过:【原来你不是乔氏的亲儿子。】
乔氏瞳孔剧颤。
方众妙回忆方才那个刹那间消失的面相,在心里叹息:【乔氏亲生的儿子怕是已经凶多吉少。那青色细线缠绕着太阴之气,所以乔氏的亲儿子会死于水祸。从面相上看,死期很近,就在这一日之内。】
今日死于水祸的孩子才是我的亲儿子?
乔氏的心脏猛地抽痛起来。
她脑海中蹦出一个名字水生!
是被沈卉锁在装满石头的箱子里,沉了钱塘江的水生!
她捂着胸口缓缓向后倒去。
第154章 下雨了
乔氏是在方众妙的卧房里醒来的。
方众妙捧着一本书坐在床边,她的丫鬟黛石站在一旁帮她打扇。她的干女儿余双霜坐在更远一些的桌边,正轻轻拨弄着算盘。
木头算珠相互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为这炎夏的午后带来一丝清凉。
乔氏眨了眨眼,脑子非常昏沉。
她怎么晕倒了?之前发生了什么?
记忆慢慢回笼,乔氏的面容也随之扭曲。
不!不是真的!她听见的一切都是幻觉!
然而下一瞬,她看见方众妙放下书,盯着自己,缓缓开口:平子瑜不是你的亲儿子,你知道吗?
乔氏捂住心脏,双眼茫然。
方众妙瞥了黛石一眼,黛石立刻走上前,把一颗护心丸塞进乔氏舌下。
乔氏含着药丸往床的里侧缩去,看着方众妙的表情满是惊恐。
你,你胡说什么?这太荒谬了!我,我不要听!我要带我儿子回家!
遇到难以接受的事,一般人只会选择逃避。
乔氏连忙又往床外爬,汲汲皇皇地喊:子瑜?子瑜?你在哪里?娘要走了!你快来!
方众妙平静地说道:你晕倒之后,你儿子踹了你几脚,还朝你脸上吐了一口唾沫,骂你是个烦人精。他完全不担心你的死活。
方众妙对黛石说道:给乔夫人一块镜子,让她看看她儿子对她做了什么。
乔氏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自己脸上濡湿的地方。
那是一口痰液,很浓很臭。
方众妙的话像利刃,一刀一刀地往乔氏的心里扎:你晕倒了小片刻,唾液还不曾干透。你的两个丫鬟想帮你擦,我不允。
乔氏颤巍巍地接过黛石递来的镜子,看着光滑铜面上映照出的自己。
多么灰败的一张脸,多么绝望痛苦的一双眼睛,那块痰液是她精心养育多年的儿子留下的。
泪水从乔氏的脸上缓缓滑落
方众妙支着额头看她,毫不讳言地说道:你儿子并未把你当母亲看待。我甚至觉得他很厌恶你。
乔氏猛地摔了铜镜,凄厉地喊:不,不是!我儿子很孝顺我!我儿子,我儿子
她的话被方众妙无情打断。
你儿子在外面和我的孩子们玩耍。你听见他的笑声了吗?你猜你晕倒的时候,他有没有担心过你?
定然是没有丝毫担心的,乔氏不用想也知道。以前她不介意,毕竟是亲母子,用不着客套。
但现在,她惶惶然地看着方众妙,瞳孔里的光纷纷碎裂。
方众妙指着自己的心脏说道:母子之间会有血脉的感应。你跟平子瑜之间有吗?
乔氏愣愣地坐在床上。
方众妙叹息道:正午时分,你晒过大日之后,你的真实面相显露了一瞬。你的亲儿子会死于水祸。我刚才问过你的两个丫鬟,她们说昨晚有一个叫水生的小孩被你夫君沉进钱塘江淹死了。
听见他的死讯,你有特别的感觉吗?
乔氏狠狠一颤,然后便用衣袖飞快擦掉脸上的唾沫,随便趿拉着一双绣鞋匆忙往外走。
你骗我!我不听你说话!我要回家!
她依旧选择逃避。这件事太可怕了!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随之而来的痛苦将多到她根本无法承受!
她不能听下去了!
方众妙并不起身阻拦,只是平静地看着乔氏。
她徐徐开口:你与水生之间有过血脉的感应吗?
乔氏撞到桌子和椅子,疼得面容扭曲。但她立刻绕开这些家具,更加匆忙地往外跑。她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立刻飞走。
这个地方太可怕了!方众妙的话更可怕!
当乔氏的手将要把门推开的时候,方众妙取出三个铜板,幽幽说道:想知道水生的下落吗?我可以帮你卜一卦。他的尸体总要打捞上来的。
乔氏的手覆在门板上,却无论如何都推不动。她站在那里颤抖。
方众妙并不催促,也不劝她回转,只是安静等待。
余双霜把算盘和账册推到一边,满怀同情地看着乔氏。
黛石默默走到浣洗架前,把一条布巾浸在水盆里。
不知过了多久,乔氏转过身,露出一双哭红的眼睛。她嗓音沙哑地说道:帮我,帮我算一算吧。我想知道水生在哪里。他,他毕竟是我奶娘的外孙。
她依旧在逃避。
方众妙走到桌前,招手道:过来坐。
乔氏一步一步走过去。
黛石帮她拉开椅子,按着她坐下,又为她擦干净苍白的脸庞。
她像个偶人,浑浑噩噩,失魂落魄。
方众妙把三个铜板抛在桌上。
乔氏的眼珠子只差长在三个铜板上面。这是什么卦象她看不出来,但她的心已经缩成一团,疼得快要滴血。
方众妙仔细查看卦象,然后便轻声笑了。
此卦是下下卦。
乔氏慢慢抬头,眼珠赤红。下下卦,大凶?可方众妙怎么还笑了?
她的脑子十分混乱。
方众妙一枚一枚地拿起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