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乔氏心里焦急,却又无法直接询问方众妙,只好走向文氏和曹氏,往二人中间站。如此,她才稍感安心。
史白蕊依依不舍地说道:方众妙,你说近期会来找我,近期是多久?我今晚回江家收拾东西,明天回史家住。你要找我就派人去史家送信。
方众妙说道:葬礼结束我便去找你。这几日你好好休息,把亏空的身子补回来。
史白蕊点点头,眼眶微微发红。不过寻常的一句嘱咐,她却觉得特别温暖感动。
史正卿无比纠结地说道,方众妙,你能不能把那首《蝉》从正堂取下来,我另外给你写一幅字。
方众妙挑眉:为何?
史正卿低下头,摸着鼻尖说道:我以为那幅字是送给刘富贵的,是以乱写一气,颇不像样。
方众妙摇摇头,叹息道,史大公子,只因送的人不同,你就这般敷衍,你治学之心不诚。
史正卿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方众妙,表情羞愧难当。
然而,方众妙却又轻声说道:可你爱憎分明,率性而为,对强权不恋栈,也不畏惧,你处世之心很诚。
你不愿入朝为官,不是因为没担当,而是不愿沾染浊世的污秽。你并非一无可取,只是还需要更多时间成长。
她屈膝行礼,郑重说道:先前我言语上对史大公子多有否定,现下,我同公子赔个不是。公子厌憎污浊之人,却因刘富贵的刁难,亲自出面帮我解围,我在此谢过公子。
史正卿伤痕累累的心奇迹般的痊愈。
他以为方众妙比自己更为高傲,也更加目下无尘,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人该强横的时候强横,该柔婉的时候又很柔婉,真乃道法自然,手段圆融。
这是现在的他无论如何也学不来,却又急需的品质。
瞥见父母的表情也都变得十分柔软,眼里全是对方众妙的激赏,史正卿的心不知为何跳得很快。
他摆摆手,嘴上说着无碍,心里却百转千回,潮起潮涌。有许多话想要询问,想要倾诉,想要讨教,却没那个资格,他只能拱拱手,艰难地说一声再会。
话落,他心里渐渐涌上一股颓唐之意。
方众妙也说了一句再会。
心声幽幽潺潺,似溪流蜿蜒:【史大公子,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史正卿满心颓唐尽去,眉眼倏然明亮。
鬼使神差之下,他问道:方夫人,我与齐修比起来,真有那么不堪?
方众妙反问道,你为何要与他相比?
是呀?为什么呢?
史正卿被问住了。他以前多么自傲,从来不屑与任何人攀比。
却在此时,他听见头顶飘过一句心声:【与他相比,你目前还是一条小蛇。】
史正卿:
史白蕊见不得自家弟弟总是纠缠方众妙,连忙把人拉走。蛙黾在沟中,你还求吃天鹅肉?你也不拿块镜子照照自己。
姐弟三人同乘一辆马车,晃晃悠悠朝江家去。
车子行驶到崇明街的时候,史正卿才从恍惚中回神,拍着矮几低骂:该死的齐修,猪婆蛇原是这个意思!
第137章 四脚蛇遇红尘仙
史白蕊和史归林看向忽然爆发的史正卿。
史白蕊疑惑地问,大弟,你提猪婆蛇做什么?车里有吗?那东西没毒,无碍的。
史正卿指着自己的脑门,气哼哼地说道:猪婆蛇在这儿呢!这么大一条,你们看不见?
史归林笑起来:哈哈哈,哥你说什么呢?你为何管自己叫猪婆蛇?
这外号是方众妙取的!她十成十对齐修说过我是猪婆蛇的话!真是气煞我也!
史正卿头顶冒烟,掀开车帘就想独自跑回去找方众妙好好理论理论。
跳下车,转过身,映入他眼帘的却是崇明酒肆。敞开的大门里,一群文人墨客举杯畅饮,谈笑晏晏,几个舞姬旋转跳跃,丝竹飘飘。
高高的房梁上,一幅幅书画垂挂而下,随风轻摆。最高处的几幅书画都出自史正卿之手,备受文人们推崇。
看见熟悉的场景,史正卿怔在原地。
后面的马车上,史承业掀开帘子探出头,不耐地问:彦回,你傻愣在那里干嘛?你还要陪你姐姐回去收拾东西,莫要半路跑去喝酒。
酒肆里的人听见声音转头看过来,连忙挥手招唤。
彦回,进来喝两杯。
史大公子,来嘛来嘛,奴家伺候您。
两个舞姬跑出来,一左一右抱住史正卿的胳膊。
李天竹也从后面的马车里探出脑袋,看见儿子混不吝的模样,不由深深叹气。她算是看出来了,能让儿子俯首帖耳的女子,迄今为止只有方众妙一个。
那人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把儿子傲慢自负的脾气完全拿捏。只可惜方众妙自始至终都没看起过儿子,两人没那个缘分。
李天竹频频叹息,很是忧心儿子将来的婚事。
儿子放浪形骸,纵情享乐,不找个有手腕的妻子严加管束,他永远不会收心。
史承业缩回脑袋,无奈道,别叹气了。他自己不愿上进,你说什么都无用。终究是我们太惯着他。
李天竹回头瞪了夫君一眼,朝儿子喊道:彦回,别喝酒了,我们还赶着去江家。
史正卿好似终于回过神来,推开两个舞姬,大步走进酒肆。
李天竹连连喊他,他头也不回。
史归林跳下马车,跑进酒肆规劝兄长。今日有正事要办,不是玩乐的时候。他也是才发现,兄长竟然这么不靠谱。
然而,史归林很快就愣住了。
只见史正卿搬来一把梯子,爬上高处,一一摘掉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几幅墨宝。
梯子下面围满了人,纷纷问他作何,他一字不答。
从梯子上下来,他吩咐店家:找一个铜盆,烧一堆火。
店家不敢违逆,很快准备好铜盆和炭火。
史正卿摊开一幅字,缓缓扫过上面的内容。
史归林伸长脖子一看,只见字幅上写着一句诗何需星芒冷月辉,自是昊天烈日光。
这绝对是兄长的口气。自比烈日,狂得不行。
然而,史正卿看着这幅笔力雄浑的墨宝,竟然自嘲一笑,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字幅扔进铜盆里烧掉。
周围的文人墨客发出一阵肉疼的惊呼,还有人试图从火里抓出字幅,进行挽救,却被史正卿用画轴打掉了手。
他摇摇头,冷笑道:无病呻吟,妄自尊大,救它做什么?
他展开又一幅墨宝细看。
史归林凑过去,却见字幅上写着一句词:诗仙、酒仙、红尘仙,憾平生,独不见吾狂耳。
嚯!口气好大啊。诗仙、酒仙、红尘仙平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见识到你的才华是吧?
史归林捂着嘴噗嗤笑出声来。
史正卿也低低地笑,笑到一半,他容色忽然僵住,头皮因为极度的尴尬而隐隐发麻。
那日方众妙走进酒肆,可曾看见这幅字?诗仙酒仙,史正卿未曾得遇,但红尘仙不正是方众妙吗?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会不会暗暗发笑,会不会觉得这是一条四脚蛇在装真龙?
史正卿不敢深想,连忙闭上眼,急急地把字幅扔进火里烧成灰。
那猪婆蛇的外号还真不是方众妙胡乱取的。过去的他,的确是个笑话。
周围的文人们又是一阵惊呼,有人拉扯史正卿的胳膊,有人劝他莫要糟蹋艺术,有人问他是不是受了刺激。
史正卿把字画一幅一幅丢进火里,并不回答。
恰在此时,门外街道上,一队飞羽卫打马疾驰而过,领头之人正是齐修。他红袍猎猎,眉眼锋锐,气势骇人。
一股血腥味伴随着马蹄扬起的尘土四散开来。
显而易见,齐修又去杀人了,而且杀的还不少。
喧闹的酒肆瞬间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名文人幽幽说道:杀杀杀,整日就知道杀。整个临安城都快被这帮飞羽卫杀穿了。
史正卿愣愣地看着齐修远去的背影,回神之后驳斥道,他杀的是蛮夷细作,便是杀穿了,杀光了,又如何?
旁边有人奇怪地说道:你怎么帮齐修说起话来?你不是最看不起他吗?
史正卿自嘲道,我们整日里寻欢作乐,无所事事,却看不起一个为保国而忙忙碌碌的人。
他环视这群朋友,喃喃道,我日后不会再来了,你们继续畅饮吧。
话落,他转身离去。
许多人在身后喊他,而他始终不曾回头。
离开酒肆之后,史正卿走到父母乘坐的马车边,对着闭合的车帘郑重说道:爹,我想出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