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看面相,这太监恐怕不是个好相与的。叫他配合演戏,千难万难呀!
  龙图快步走到方众妙身边,耳语道,这人名叫刘富贵,慎刑司掌刑的太监,喜欢把人皮做的灯笼挂在他自己府上,熏黑了就换一批新的,平生杀人无算,是个狠角色。他说他只是来看看,但我觉得他肯定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来的。主上小心。
  方众妙轻轻点头。
  余德洪和余飞虎弓着身,低着头,一步步地跟在刘富贵身后,脑门皆是冷汗。
  刘富贵在院子里晃悠,见到自己认识的官员就笑眯眯地走过去,尖声打招呼。
  有人圆滑,对着他笑一笑。有人高傲,只冷哼一声。有人干脆不理,将他视为无物。
  他既不尴尬,也不恼怒,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可眼神明显阴冷下来。
  文氏对他颇为厌恶,率领十几个诰命夫人以及一群孩童挪到了隔壁院落。
  看见这些贵妇人避自己如蛇蝎的模样,刘富贵阴冷的面庞反倒扯开一抹扭曲的笑容。
  知道怕他便好。他要的就是这份恐惧,否则他在慎刑司岂不是白干了?
  他慢慢踱了几步,转回头,看见立在屋檐下的方众妙,眸光一暗,然后一闪,笑意更添几分不怀好意。
  他甩着拂尘走过去,假惺惺地说道:方夫人,请节哀。
  方众妙走下台阶,迈向灵堂,伸手邀请,刘公公,请来敬香。
  见她并未对自己露出诚惶诚恐的神色,刘富贵极为不喜,铁灰的面色越发显出几分阴冷。
  他跟着方众妙走进灵堂。
  方众妙点燃三支香,递给他,他不但不接,反倒用拂尘随意地扫了扫两口黑漆漆的棺材,鼻端发出一声嗤笑。
  方众妙见状,已经确定此人来者不善。
  她把香递给跟过来的余飞虎,问道:刘公公不是来吊唁的,是另有他事?
  刘富贵甩甩拂尘,提高音量说道,洒家只是来问问,方夫人什么时候把欠了皇上的四千万两银子送进宫去。
  方众妙上下看他,表情似笑非笑。
  心声冷凝如霜:【那四千万两银子分明是我的嫁妆,我愿意才给,我不愿意,它还是我的。它什么时候成了倒欠赵璋的债务?真是好不要脸!】
  余德洪和余飞虎听见她在心里这样编排皇帝,脑门上冒出更多冷汗。
  刘富贵却全无反应。
  方众妙仔细看他一眼,心里已经有了底,于是温言细语地说道:四千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筹集起来需要一些时日。
  刘富贵笑呵呵地说道:方夫人,其实筹齐这笔银子对你来说并不难。你那些店铺,能卖的便都卖了吧。
  他用手掌捂住自己的嘴唇,似乎想要避着人说几句悄悄话。
  然而,话音出口,他的嗓子却更加尖利刺耳。
  方夫人,我听说临安城外盗寇横行,匪患猖獗。那些贼人时常半夜翻墙入城,行烧杀劫掠之事。你一个寡妇守着这么大的一份家业,恐怕早已被他们盯上。说不得哪天睡醒,你们宁远侯府又要被血洗一次。你这回能逃脱,下一回可就不一定咯。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周围的宾客全都看过来,眼神或担忧、或愠怒。
  乱世之中奸人横行啊!
  刘富贵走近几步,意味深长地说道:方夫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先帝留给你的人手,能挡得住几次灭门之灾?这笔财富在你手里,那就是祸根呀!
  威胁进一步加剧,方众妙默然不语。
  第129章 贪得无厌
  看见方众妙似乎是被自己的言语吓到,刘富贵阴恻恻地笑起来。
  他声音尖而细,不似人,倒更像躲藏在阴暗角落中的灰鼠,带着天然的狡诈鬼祟。
  周围的宾客心中无不厌恶,面上却都不敢表露。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被这种心狠手辣的小人惦记上,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不,方夫人不就被缠住了吗?刘富贵明显是冲着方夫人的万贯家财来的。
  他让方夫人把所有铺子都卖了?卖给谁?自然是给皇帝的宠臣、奴才、宗亲、外戚。他们这些得势的太监也能从中分一杯羹,吃得肚子滚圆。
  说是卖,实则那些奸佞谁会付钱?一个铺子能出一百两,那都是给你脸!
  宁远侯府在劫难逃咯!
  宾客们暗自在心里摇头,面上露出几分不忍与惋惜。当然也有人摩拳擦掌,心生贪念。
  都说树大招风,若不是葬礼的排场铺得这样大,来了这许多贵客,或许皇帝还不会这么快盯上方夫人。
  女人办事就是太想当然,总觉得把花架子摆得开开的,把面子做的足足的,就能跻身上流。实则越是爬到高处,罡风就越烈!
  没有坚实如铁的身板,没有性别上的优势,女人,尤其是寡居的女人,最好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史家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妇人轻轻摇头,然后唤来自己的大丫鬟耳语一番。
  丫鬟点点头,立刻穿过灵堂去了紫竹轩。
  老妇人转头与别的夫人说话,不再去看刘富贵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余双霜的手心里也捏了一把汗,轻轻扯了扯方众妙的裙摆,在她背上悄悄写下一行字我去找干爹。
  方众妙拉住余双霜的小手,示意她不要担忧。
  心声似笑非笑地飘过半空:【此人疾厄宫里裂痕遍布,命宫中高悬陀罗星,乃恶疾缠身,百病难消之面相。他遇到我,岂非求神的人遇到真神?他待会儿若还能如此桀骜,我唤他一声刘爷爷又何妨?】
  余双霜心弦一松,唇角便忍不住翘起来。
  满头冷汗的余飞虎和余德洪微微一怔,紧张的心情立刻恢复从容。
  好你个死太监!你在我们家少夫人面前摆什么谱儿?待会儿有你跪着求我们的时候!
  二人想着想着,压弯的腰杆便挺直了。
  方众妙似乎终于从恐惧中缓过来,垂眸道,那些铺子我会尽早卖出去,四千万两绝不会少,还请刘公公代为回禀皇上。
  刘富贵满意地笑了,尖声尖气地说道:卖铺子的时候,你记得派人知会洒家一声。洒家有个侄儿,做的是布帛生意,看上了你在御街的一家绸缎铺子。他若是来询价,劳烦方夫人打个折扣。
  方众妙故作不懂,问道:请问刘公公想要怎样的折扣?
  刘富贵伸出一根手指。
  方众妙扫去一眼,依旧装作不懂,打九折?
  十减一,不就是九吗?
  刘富贵当即沉下脸,冷哼道,方夫人莫要装傻。
  方众妙这才摆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问道:打一折?
  刘富贵眯眼一笑,转身便走。他也不去问方众妙答不答应。因为他知道,这人不答应也得答应。在他这儿,方众妙多少还能收些银子,换成别的皇亲国戚来买,方众妙可能还得倒贴。
  皇帝明面上不能对宁远侯府动手,私底下的手段可不少。
  若方众妙不识趣,临安城外无恶不作的盗匪可以连续数月光顾宁远侯府。他们杀了人,夺了财,烧了屋,那可不关皇帝的事,只能算方众妙倒霉。
  这便是强权猛于虎。
  刘富贵越想越得意,哼着小曲儿,甩着拂尘,走走停停地来到收纳礼金的长桌前。
  方众妙牵着余双霜的手,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刘富贵用拂尘去扫桌后的两个账房先生。
  二人连忙拱手作揖,匆忙跑开。
  刘富贵拉开椅子坐下,随手翻看一本账册,尖着嗓子唱念:左相季寻风,随银五百两。御史大夫谢斐章,随银三百两。大理寺卿罗仁忠,随银七百两。
  刘富贵往后急翻账册,瞪大了眼睛。
  哟!哟哟哟!
  他尖声尖气地喊起来,表情极其夸张:方夫人真是不得了!大家竟然如此给你脸面!这排场,这随礼,怕是都赶上国葬了吧?
  此话真是杀人诛心!传出去,一个僭越之罪就能要了余氏全族的性命!
  余飞虎和余德洪吓得立马跪地,连说不敢。
  周围的宾客也都深感不妥,纷纷放下茶杯,露出忧容,有了离开是非之地的打算。
  念诵经文的和尚们不约而同地停下,睁眼,佛心动摇。
  灵堂内外一片死寂。
  炎夏的热风带上一丝刺骨的凉意。
  看见自己造成的肃杀场面,刘富贵竟哈哈大乐起来。他丢开账册,打开放置在一旁的红木箱子,从中取出一沓厚厚的银票,堂而皇之地塞进自己怀里。
  这都是宾客们送来的礼金。有人还送了一些贵重的物品,尽数堆放在此。
  刘富贵挑出一串金丝楠木雕成的佛珠,戴在自己手上。珠子颗颗圆润,金芒如水,流光溢彩,叫他看得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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