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江舒城和江烨坐在椅子里,身后各有一名侍卫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是囚犯,正在等待史白蕊醒来后的宣判。
方众妙对着史承业和李天竹说道:史大人,史夫人,请过来坐。
史承业和李天竹走到桌边坐定。
齐修给二人斟茶。
方众妙幽邃的目光缓缓扫过史正卿和史归林的脸,招呼道,你们也过来一起喝杯茶。
二人悻悻然地走过去,坐在父母身后,低下头。
史承业看看两个儿子,再看看隔壁响着水声的厢房,不由哀叹。
这些孩子本都是他的骄傲。长子才高八斗,风流倜傥。次子精通武艺,有勇有谋。长女天真可爱,夫家显耀。
可如今再看,这一切竟都只是假象,实则这三个孩子不堪打磨,不懂世情,目下无尘。他们一个比一个高傲,却都没有支撑这份高傲的能力。
史承业想着想着便又唉声叹气起来。
方众妙伸出食指轻点桌面,徐徐说道:史大人,史家后辈无人能顶立门楣,不正是你造就的吗?
史承业心弦一震,霍然抬头。
第123章 虎女史白蕊
方众妙端起茶杯缓缓啜饮,语气平静地说道:史大人可曾听过龙有四苦?
史承业想了想,说道:在佛家典籍上看到过。龙有四苦,一苦鳞甲细虫,二苦热沙炙身,三苦交尾变蛇,四苦金翅鸟食。
方众妙微微颔首。
齐修捧着茶杯摩挲,忽然便低笑起来。他已经知道方众妙要说什么了。
史归林把脑袋凑到史正卿耳朵边,压低声音询问:什么意思?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史正卿颇为无语,正待解释,方众妙含笑的眸光已扫过来。
史正卿立刻闭嘴,竟是不敢再卖弄自己的才学。史归林挠挠鼻尖,耳朵红得滴血。
方众妙收回目光,这才缓缓说道:龙的鳞甲下长满细小的虫子,瘙痒难耐,这是第一苦。为了缓解瘙痒,它们会钻进滚烫的沙海之中打滚,这是第二苦。龙在交尾的时候会变成蛇,那是它们最虚弱的时候,这是第三苦。幼龙是金翅鸟最喜爱的食物,一日可食五百条,几乎令龙族灭种,这是第四苦。
史归林抬起头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还长长地啊了一声。
他在讨好方众妙,因为他若十分捧场的话,讲故事的人会非常有成就感。
方众妙果然露出一丝笑意,面若莲花轻绽。史归林看呆了一瞬,然后急忙低头。这回,他脖子也红透了。
史正卿暗暗思量这个故事,逐渐有些明白过来。
他看向父亲,而史承业已闭上双眼,慨然长叹。
方众妙问道,史家是龙族吗?
史承业睁开眼,极为难堪地摇头:史家根深叶茂,却还远远称不上龙族。
方众妙靠向椅背,伸手压着桌面,说道:甲下细虫是恶徒宵小,滚烫沙海是艰险的环境,交尾变蛇是警惕枕边人,金翅鸟是敌人的觊觎。便是呼风唤雨的龙族,也有这四苦,而史家却没有吗?
方众妙笑了一笑,点破道:你们是不是以为只要搬出史家二字就能吓退一切宵小与恶徒?你们总觉得别人应该敬畏你们,却忘了敬畏这两个字,本来就值得敬畏。
一个不懂得敬畏环境、敬畏他人、敬畏对手的家族,已经踏上灭亡之途。史大人,你认同吗?
史承业端起茶杯频频喝水,手腕有些抖。女儿会有今日,正是因为缺失了这样的教育。
李天竹低下头,满脸羞惭。她总是对孩子们讲述史家的荣光,却忘了荣光之下还有阴影。
方众妙环视几人,断言道,史家传到史正卿这一代,必然盛极而衰,迅速败亡。
若是在今日之前听见这话,史正卿必然要与方众妙好好争论一番。但现在,他只是紧紧地闭上双眼,独自忍耐内心的折磨。
史承业看了看长子,也是无言。
李天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茶杯,摇头苦笑。史归林左看右看,默默垂首。
只有齐修怡然自得地喝着茶,轻轻地笑了一声。
方众妙说道:与其把家族交给史正卿,等着它败亡,不如交给我?
史承业眸光剧颤,嘴唇发抖。李天竹惊呼一声,表情呆滞。
本该大声训斥方众妙痴心妄想的他们,却都说不出话。史正卿和史归林仿佛锯了嘴的葫芦,只是涨红了脸。
气氛很是古怪。
方众妙眸光一转,便又轻轻地笑了,各位,我与你们开个玩笑。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她并未开玩笑。这是预告。史家,她方众妙要定了。
她忽然转换话题,蛮夷若是攻入南地,史家是什么态度?
史承业不假思索地说道: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有人出人,战至最后。史家宁当殉国者,不当亡国奴。
史正卿和史归林也都露出坚毅的神色。
方众妙满意地笑了笑,我们政见一致,这便好办了。
史承业不明所以。
方众妙又道,史大人,你身体已无大碍,理当重入朝堂。右相的位置,我给你,只愿你不负今日所言。
史承业大为惊骇:你什么意思?
方众妙看向齐修,问道:你运作一番,可否?
齐修早已内定了右相的人选,此时怎能甘心?他握紧茶杯许久不言。
史承业来回看着二人,表情莫名惊诧。不是,你二人把右相之位当成什么?那是说给就给的东西吗?那不是菜市口的菜,看中了就能买!
方众妙忽然看向史正卿,说道:史大公子,今日我必须澄清一件事。我与你只是偶然相遇,并非精心谋算。除去家世背景,你在我眼中什么都不是。顺境之下,你尚且辞官避世,不思进取,若你史家遭到齐家这样的灭门之祸,你能像九千岁这般逆势崛起吗?
史正卿认真想了想,不由面露羞愧。
史归林撇开头,捂住脸。
李天竹和史承业除了叹息,只能叹息。
以前他们看不起齐修,可今日方众妙提出的这个问题让他们有了新的想法。家里这几个孩子顺境之中还被人算计成这副模样,处于逆境只能等死!
方众妙慎重说道:要撑起日渐衰微的余氏宗族,实属不易,但我自己就有这个能力。我自能扛鼎、开山、借势、改命、铺天路。我用不着仰仗任何人。
余家会成为另一个史家,我把话放在这里,十年后你们再看。所以,请二位公子不要动不动就说我想嫁入史家。史大公子这般虚有其表的男子,我还看不上,明白吗?
史正卿和史归林连忙抬头,讷讷地说道:明白了。
齐修将手中摩挲了半天的茶杯举起,一饮而尽。
方众妙看向他,再度询问:把右相之位给史家,可否?
齐修果断颔首:可。
方众妙端起茶杯啜饮,唇角勾起一抹不甚明显的弧度。
坐在一旁的江舒城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他前仰后合,头发散乱,状若癫狂。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原来右相之位竟然只是你们随意抛出的筹码而已。你们随随便便交谈几句就能把滔天的权势握在手中。这公平吗?我爬到参知政事的位置,付出了多少,你们知道吗?这不公平!老天爷你不长眼睛!
江烨恐惧地哭着。
史家人朝他们看去,眼神极为复杂。
就在这时,两个婆子把梳洗干净的史白蕊抬进来,放在铺了新褥子的床上。
史白蕊肿胀的脸已恢复原样,唇色粉润,看着竟与平时一般无二。
曹氏牵着儿子走进来。
文氏和乔氏跟在后面,用帕子擦手。看来她们也有帮忙给史白蕊洗澡。
李天竹连忙走到床边,把女儿抱进怀里轻轻拍抚,蕊儿,蕊儿,你醒醒。你能听见娘亲说话吗?
史白蕊睫羽轻颤,缓缓睁开双眼。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朝她看去。江舒城僵硬得好像一块木头。江烨浑身都颤抖起来。
然而,史白蕊的双眼却没有焦距,一双手在半空中摸索,声音充满慌乱:娘,屋里为何不点蜡烛?这里好黑呀!娘,我怎么了?我浑身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娘,你怎么在我家里?夫君,夫君,你在哪儿?
史白蕊颤抖的双手摸上李天竹的脸,然后又摸了摸对方戴在头上的金簪。
她更加慌乱地喊:夫君?你在哪里夫君?我为什么一点儿都看不见?我怎么了?
李天竹抱住女儿痛哭失声。她已经明白,女儿眼睛瞎了,也记不住事了。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全都忘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