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方众妙笑得越发温柔,轻轻抚弄着齐渊的头发。
齐渊动荡的心仿佛找到归处,浓浓的安全感将他包围。他看了看叔叔,又看了看母亲,忽然说道:那个人,没有脸。
方众妙笑容微凝。
齐修和任孤琴脸色惊变,心中骇然。
那个人莫非就是幕后黑手?
方众妙轻抚齐渊的脊背,柔声问道:他为何没有脸?
齐渊丢下包子,捡起三个铜钱紧紧攥在手心里,害怕地直往方众妙怀里钻。
方众妙将他抱紧,一只手轻轻遮住他的眼。
如此这番,齐渊才小声说道:他的脸,白白的,滑滑的,光溜溜的,只有五个黑黑的窟窿眼儿。两个,是眼睛。两个,是鼻孔。一个,是嘴巴。
方众妙尝试着在脑海中勾勒这样一张脸。
比死人还白的皮肤,没有眉毛、胡须和性别特征,五官是五个黑洞,阴森恐怖至极。
三岁的孩童乍然看见这样一张脸,还不吓得魂飞魄散?
方众妙抱紧齐渊,心疼地轻轻拍抚他的背脊。
齐修和任孤琴半晌回不过神。
那种长相怎能称之为人?
莫不是戴着面具?齐修立刻说出自己的猜测。
方众妙低下头看着齐渊。齐渊仰脸看她,慢慢吞吞地摇头:他抓住,我的,时候,我挠他的脸。他的皮肤,是软的。
齐修深吸一口气,心脏止不住地狂跳。
软的就说明那不是面具,是真脸。可是人怎么会长成那副模样?他还抓住了渊儿,他想做什么?
齐修立刻追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齐渊抱紧怀里父亲的遗骨,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
方众妙用指腹轻轻替他擦去泪珠,安慰道:不怕,妙妙姐姐在这里。妙妙姐姐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一定可以保护好你。
这话从一般人口中说出来,顶多是一句自吹自擂。但齐渊却知道,妙妙姐姐没说假话,妙妙姐姐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他把脑袋扎进方众妙的怀里,闷闷地说道:他,他把,爹爹的心脏,挖出来,挤压碾碎,做成黑乎乎的血泥,涂在我,涂在我脸上。
说完最后半句,齐渊终是承受不住,抱紧父亲的遗骨,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
这是他三年来的头一次哭泣。
方众妙轻轻拍打他颤抖的脊背,没有让他别哭,反倒低声嘱咐:哭吧,哭得大声一点。
把所有痛苦、悲伤和恐惧都宣泄出去,才能尽快好起来。
齐渊止住抽噎,茫然地看了方众妙一眼,然后便放声大哭。
任孤琴再也无法忍受,一下子扑到地上,抱着儿子也跟着失声痛哭。
丈夫的心脏竟被那个畜生掏出来,碾碎成泥,涂在儿子脸上。他该死!全天下的雷都应该劈在他头上!杀千刀的东西!给我等着!
齐修的心已被杀意支配,双眼布满血丝,红得骇人。
齐渊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但面色明显比之前红润,眉宇间的悲苦也淡去许多。
方众妙把他轻轻塞进被褥,对任孤琴低声嘱咐:等他醒来,你去厨房给他拿一些热的东西吃。我会让厨子把包子馒头和饭菜放在蒸笼里保温。
任孤琴连连点头,用口型无声说着谢谢。
方众妙站起身,朝齐修投去一个眼神。齐修默默颔首,陪同她走出暗室。
二人来到屋外的廊下,静静看着黛石和余双霜在院子里追逐玩耍。炽热的阳光照射在他们身上,带来滚烫的温度,他们这才摆脱掉那种彻骨的阴寒,有了重回人世的实感。
齐修呢喃低语:他就是用那种法子,把破面转移到我侄儿脸上的?
方众妙看向他,眼神怜悯,至亲之人饱含冤屈、痛苦、恐惧和仇恨的心头血是世上最脏的东西。用它可以施展一切邪法。
明白了
齐修听其言而知其意,冷笑道:所以我哥死前还遭受过难以想象的折磨,否则冤屈、痛苦、恐惧和仇恨从哪儿来?
方众妙闭口不言。
齐修死死盯着她,忽然说道:方众妙,把那幕后之人找出来。我给你当狗。
第83章 卫英彦的野心
听见齐修说出这般自降身份的话,方众妙露出错愕的表情。
恰在此时,卫英彦跟随一名仆役走进院落,在垂花门下站定,也露出一丝惊容。
上一世,他见过狂妄的齐修,狠毒的齐修,狼狈的齐修,濒死的齐修,却从未见过卑微到尘埃里的齐修。
可是,看着方众妙傲然挺立在阳光下,而齐修落后一步,红着双眼无助望向她的模样,卫英彦却又觉得本该如此。
黛石耳力非凡,听见这话不由摔了一跤。紧跟着她的余双霜扑倒在她身上,抱怨道:你不是高手吗?怎么玩个跳房子也能左脚绊右脚,好像小脑发育不完全的样子?
黛石竖起食指抵住唇瓣,轻声道:嘘,九千岁说要给咱们主子当狗。
凎!真的假的?余双霜震惊了,连忙回头看向廊下二人。
方众妙此时已缓缓收起错愕的表情,上下打量着齐修。
她低声询问:你知道我需要什么样的伙伴吗?
齐修想也不想地说道:忠于你的,以你马首是瞻的,尽心尽力为你办事的。
方众妙绕着齐修踱步一圈,徐徐说道:你错了。不忠于我,不以我马首是瞻,不尽心尽力为我办事的人,也可以成为我的伙伴。只要他们没有害我的心,与我目标一致,我们依旧可以一路同行。
齐修蹙眉问道:那你需要什么?你需要的,我都可以给,只要你能帮我找出那幕后之人。
一个没有脸的,活了上百年,人脉遍布天下,权势通天彻地,还懂得高深邪法的老怪物,他知道凭自己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把人找出来。
普天之下,唯有方众妙可以帮他。
方众妙绕过齐修,走到高高的台阶前,垂眸看向院内的黛石,轻声说道:我需要机敏的猎豹。
然后她看向余双霜,说道:也需要搏击天空的金雕。
她抬头遥望远方,低语:还需要潜伏暗夜的猛虎。
末了她看向卫英彦,最后又把目光凝聚在齐修身上,沉声道:但我最需要的是遨游九天的巨龙。卑弱而不自知的人豢养一群鹰犬,以耀武扬威,恃强凌弱为乐。而真正的强者什么都不需要。真正的强者更喜欢被群星环绕。
齐修听得呆愣,心中的浪潮汹涌澎湃。
卫英彦僵在原地,双手猛地握拳。
方众妙的心声比她口中的话语更为狂傲:【我不需要借你们身上的光,因为我是烈阳,明白吗?】
明白了
齐修低下头,沉默许久。再抬头的时候,他眼里骇人的杀意和狼狈的血丝都已经褪去,脸上绽开释然的笑容。
方众妙,原来自始至终我都想错了你。我以为你在驯化我,但其实你是在驾驭我。驯化与驾驭看似一样,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做法。
方众妙,你若是穿上龙袍,会比赵璋更像个皇帝。你爹当年应该推你上位才是。
脑海中想象着方众妙身披龙袍的模样,齐修不由摇头失笑。方众妙这张淡然却又傲气的脸,与明黄色是极相配的。
卫英彦握拳的手缓缓松开,极为压抑地吐出一口气。他想到了上一世的自己。
他在心里默默呢喃:余飞翰,你真应该站在这里亲耳听一听少夫人说的这番话。你把我们这些开国元勋当鹰犬、当骡马、当除之而后快的隐患,巧立名目夺走我们的军权。那时我理解你,顺从你。现在,我竟然有些看不起你。原来你是个卑弱而不自知的人,你根本无法驾驭麾下的猛将。
在我死后,你倚重那帮只知道耍嘴皮子的文臣,怕是又会重蹈赵璋的覆辙。中土大地依旧会落入蛮夷之手。与少夫人相比,你竟不配当这个皇帝。
感觉到心里出现一丝裂痕,卫英彦知道,自己与余飞翰再也回不去上一世。他这辈子不可能当余飞翰的鹰犬和骡马。
看见方众妙朝自己望过来,卫英彦忽然感到一阵忐忑。他脸庞绷紧,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然后深深弯下腰,行了一个礼。
少夫人,九千岁,我来是想告诉你们,马车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方众妙走下台阶,缓缓来到阳光之中。她皮肤很白,脸庞很美,整个人反射着璀璨的光芒。正如她自己所说,她就是烈阳。
齐修眯了眯眼,竟有些眩晕。
卫英彦直勾勾地看过去,陡然放开的呼吸显得很是粗重。
方众妙回头看了看齐修,又转头看了看卫英彦,忽然展颜一笑。她没解释自己为何发笑,但心声却像潺潺的溪水,蜿蜒流淌过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