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老天爷发怒了!要收尽我们这些罪人啊!”另一个方向,饱含恐惧的嘶喊随之炸开。
“灵山……仙人们……都没了……都没了……”绝望的喃喃自语在弥漫的烟尘中飘荡。
恐慌,如同最致命的瘟疫,以那七十二处深坑为中心,借助着残存的风息、地脉的微弱震动、乃至人心本能的恐惧共鸣,疯狂地向整个南瞻部洲蔓延开去。
它比那灭世黑雷的余波更快,更无孔不入。
彼时正当辰牌时分,城镇乡野原是各有各的生计。
忽听得半空里一声闷雷也似的响,初时只道是天公震怒,未及细辨,早见那西北方天际漫起墨染似的烟云,层层叠叠压将下来,直教日头也失了颜色。
先说那乡野间,有个锄地的老农夫,原是弓着背在垄上刨土,猛抬头见那烟色不对,手里的锄头“当啷”一声掉在田里,泥土溅了裤腿也不觉,只张着嘴望着远处——那里原是片青翠的山坳,往日里云雾缭绕,村人都道是仙家驻足的去处,此刻却像被什么巨兽啃噬了一般,塌出个黑黢黢的巨坑,坑沿还不断滚着灰烟,恰似灶膛里未灭的死火。
再说那集镇上,有个卖茶汤的商贩,正掀开铜锅舀着滚水,忽听得有人惊呼,抬眼望时,手里的铜勺“哐当”砸在货摊上,茶汤泼了一地,糖桂花撒了满鞋也顾不得。
他身边卖绒花的妇人早吓得面如金纸,一把将身边哭叫的孩童搂在怀里,用围裙兜着孩子的头,自己却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眼瞅着那片曾被赞作“人间瑶池”的山峦变作这般景象,嘴唇哆嗦着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更有那庄户人家的婆娘,刚从井台提了水回来,桶绳还勒在手腕上,就见邻居慌慌张张跑来,指着西北方只会“呀呀”地叫。
她丢了水桶便往村口跑,只见男女老少都挤在土坡上,个个脸上没了血色,有那胆小的婆娘早已瘫在地上,怀里的娃哭得声嘶力竭,她却只顾着拿袖子抹眼泪,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片被黑烟吞噬的地界——往日里,那里的山泉是能映出云彩的,如今却只剩个黑洞洞的巨坑,时不时腾起的火星子,倒像是地狱里飞出的鬼火。
一时间,锄头扔在田垄,货摊翻在当街,鸡犬也不吠了,只余下风声里夹杂着的呜咽与惊惶。
那曾被视作仙境的所在,此刻竟成了催命的符,任是贩夫走卒、妇孺老幼,都被这天地异变惊得没了魂魄,只望着那片黑烟笼罩的巨坑,如同望着阳世通往阴曹的鬼门关,连呼吸都带着土腥与恐惧的味道。
恐惧攫住了每一颗跳动心脏。
谣言在绝望的土壤里疯狂滋长,以惊人的速度变异、传播。
“听说了吗?是神仙打架!触怒了老天爷!”
“不对!是地下的妖魔要反了!老天爷降雷镇压!”
“完了完了!我隔壁村的张瞎子昨夜就听见地底有鬼哭,说‘血祭’……要拿我们活人填那深坑啊!”
第268章 四方风动
“血祭”二字,如同带着诅咒的烙印,从最初的随口一说,迅速演变成席卷大地的恐怖共识。
它和那七十二座灵山的毁灭景象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末日图景,深深烙印在每一个目睹者的灵魂深处。
秩序在崩塌,人心在沉沦,绝望的阴霾彻底笼罩了这片曾经富饶的大地。
就在这人间地狱般的混乱与哀嚎达到顶点之时,端坐于九天之上、心神依旧因那颠覆性真相而剧烈动荡的造化小儿,他那因痛苦而紧闭的双眸,倏然睁开。
并非刻意探查,也非天道职责所驱。
那是一种奇异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一种超越了时空、穿透了层层绝望迷雾的微弱召唤。
那是一种念力,带着尚未完全平息的惊涛骇浪,循着那丝冥冥中的感应,落向了南瞻部洲某处尚未被黑雷直接摧毁、却已陷入疯狂混乱的凡人城池边缘。
城池高大的石墙在远方黑烟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渺小,就像一粒尘埃。
城墙之外,一片狼藉的野地里,一群仓皇奔逃的凡人如同被猛兽驱赶的羊群。
推搡、践踏、哭喊、咒骂……
一片混乱!
在这片混乱的中央,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被奔逃的人群狠狠撞倒在地,她怀中紧紧搂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眼看后面汹涌的人潮就要将她们母子彻底淹没。
妇人脸上沾满了泥土和泪水,眼中是极致的恐惧,但双臂却如同铁箍般死死护着怀中的孩子。
在这灭顶之灾降临的刹那,她竟不顾一切地仰起头,望向那墨色翻滚、如同巨兽之口的恐怖天穹,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用一种近乎窒息、破碎不堪的音调呼喊起来:
“老天爷呀,您睁开眼睛看看吧!”
造化小儿的身躯,如遭九天玄冰冻结,猛地一震!
“难道父亲是对的?这天道之上还有存在?”
这一刻,记忆的碎片、污秽的真相、凡尘的绝望、生命的悲歌……
无数股力量在他识海中猛烈地碰撞、激荡!
那被父亲“规则”所定义的世界,轰然崩塌一角,露出了其下被掩盖的、由鲜血与生命写就的真实。
他冰冷的眼底深处,那亘古不变的、代表天道意志的漠然神光,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水面,第一次剧烈地、无法抑制地波动起来。
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人”的复杂情绪——震惊、茫然、还有一丝深埋的、源自“冤灵”的尖锐刺痛,清晰地掠过。
指尖,那团承载着污秽、翻涌着混沌本源的气团,因他心神这一刹那的剧震而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失控。
就在这一线缝隙之中,一缕比发丝更细、却凝聚着造化小儿此刻心绪剧烈震荡之力的混沌气,竟脱离了本体的束缚,无声无息地自他指尖滑落,如同一点微弱的星火,朝着下方那陷入绝望深渊、却又在绝望中响起母神悲歌的人间尘世,悄然坠落下去。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造化小儿的神识穿过九天罡风,穿过弥漫的劫云死气,目标并非那毁灭的深坑,亦非混乱的城池,而是直直落向那在尘埃中紧紧护着孩子的凡人母亲所在的方位。
这神识附在女人的身上,造化小儿看到了一种更强大的存在,那是一种”念力”,是无数个时空的灵魂凝集在一起的心念。
与此同时,在南瞻部洲深处,那片被黑色雷霆劈出的、最大最深的灵山废墟之下,万丈地底,死寂的黑暗被打破了。
浓郁得如同实质的污秽之气,正从被撕裂的大地伤口中汩汩涌出,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污秽之气
翻腾汇聚,在那绝对黑暗的中心,竟隐隐勾勒出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模糊的女性轮廓。
她蜷缩着,如同沉睡,又如同被镇压了亿万年之久。
造化小儿指尖那一缕混沌气离体坠落的瞬间,这污秽凝聚的庞大轮廓,似乎极其微弱地……
颤动了一下。
地脉深处,传来一声极其悠远、极其沉重,如同大地心脏被强行唤醒的……
脉动!
“咚……”
这脉动穿透了厚重的岩层,微弱地扩散开来。
正在混乱中奔逃的凡人毫无所觉,但一些修为精深、侥幸未被黑雷直接抹杀、正藏匿于各处苟延残喘的修士,却猛地心头一悸,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了神魂!
他们惊骇地望向脚下的大地,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难以言喻的古老恐惧攫住了他们。
九天之上,造化小儿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丝来自地脉深处的异动。
他把神识从女人的躯体猛地拉回!
他那双刚刚掠过一丝人性波动的眼眸,瞬间重新被万载寒冰冻结,恢复了天道之子的绝对漠然,甚至比之前更加幽深、更加冰冷。
他缓缓低头,目光穿透层层空间阻隔,精准地“看”向那地脉深处污秽凝聚的庞大轮廓。
“哼----”一声微不可闻的冷哼,仿佛九幽寒风拂过虚空。
指尖那团躁动的混沌气瞬间被强行镇压,翻腾的污秽黑光被硬生生压制回核心深处,气团重新变得内敛而稳定,只是那深邃的色泽,比之前更加暗沉了几分。
然而,就在他镇压自身气息、将全部意志投向地脉深处那诡异搏动的刹那——
“嗡!”
他面前凝固的虚空,毫无征兆地荡漾开一片水波般的金色涟漪。
涟漪中心,并非任何神通攻击,而是凭空浮现出三个由纯粹天道法则凝聚的古朴篆字,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无上威严,金光流转,照亮了造化小儿漠然的脸庞:
“四方风动!”
四个字,每一个笔画都如同天道本源的具现,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悬停在他眼前。
没有情感,没有解释,只有冰冷的命令。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