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玖鸢垂眸望着那“叽——哩”声响处,暮色里浮动的光斑落在她睫毛上,忽明忽暗。
原还萦绕心间的疑问,此刻竟如晨雾遇了初阳,悄无声息地散了。
这声响究竟是林间雀鸟振翅掠过松针,还是山涧流泉碰碎青石,又或是草叶间虫豸的私语?
又或是水果的名字已经都不重要了。
这份情谊原是天地间最妙的机缘,比春日枝头的新雪更洁净,比秋夜悬于檐角的月华更温柔。
它不附着于形骸,不系于声名,只在眸光交汇、气息相闻的刹那,如藤蔓攀援古木,悄无声息便缠出满枝繁花。
这般纯粹的心意,恰似山间野茶,无需精瓷玉盏,只一瓢清泉,便能沏出天地至味。
“待到春暖花开,我们还回来!”
“叽----哩----”
身后的小黑踏着月影,蓬松的尾巴摇着。
归途的路也变得轻盈,似是沾了露水的草茎,在暮色里蜿蜒成柔软的丝线。
月光淌过黛色山峦,像素手抚过宣纸上未干的水墨。
峰峦渐次后退,连带着树影、石纹都浸在月色酿的酒里,晕染成模糊的轮廓。
这般景致,让玖鸢想起幼时离别故乡的情景。
一路走过,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一大半。
玖鸢转头一看,带路的猿猴已经看不见了。
“娘亲,还要走多久?”
“快了!”
“汪汪汪........”
玖鸢走着走着,发现地缝有开裂的痕迹。
地缝两边的石壁倒是自然,或粗糙或平整,石层纹路或深或浅,都像是自然裂开的一样。
不过这路倒是与来时不一样了。
“茁茁---”
“娘亲,怎么了?”
“你看这地面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呀!”
“再仔细看看!”
突然,茁茁大声叫了起来:“娘亲,大地裂开了一条缝。”
“没错,大地裂开了一条缝。”
小黑用毛茸茸的前爪探入罅隙,刹那间,地缝如蛰伏的巨兽突然喘息,一股黑烟自幽冥深处翻涌而上。
玖鸢心头一颤,那气息像是腊月里腐木燃出的毒烟,裹着丝丝缕缕的魔气,正顺着地脉如蛛丝般蔓延。
四下结界却静如止水,月光依旧温柔地抚过山林草木,倒显得这突如其来的异变不过是一场幻觉。
那道裂缝像是被无形利刃生生撕开的伤口,本就炙热的气息愈发灼人。
听闻孩童言语,玖鸢俯身凑近,暗红的流体在幽黑的裂缝中缓缓涌动,恍若蛰伏地下的巨兽脉搏。
刹那间,地底传来沉闷的轰鸣,裂缝中猩红骤然翻涌,滚烫的岩浆如挣脱牢笼的恶魔,裹挟着灼热气浪冲天而起。
“小心!”
玖鸢来不及多想,调用灵力护住茁茁和小黑。
赤红的流体在空中划出一条红色的弧线,坠落之处腾起滚滚白烟,碎石迸溅。
那岩浆所到之处,草木瞬间焦黑蜷曲。
玖鸢心想:“这魔气,倒像是从地下生出来一般。”
“娘亲,方才那是什么?”
“娘亲也不晓得,快离开这里。”
玖鸢用灵力结成一个火球,来到一片空地上。
岩石边缘,正好是那日茁茁带回的蘨草。
玖鸢心想:“方才那地下涌出来的岩浆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既然这种草能隐身,那就炼化几颗带在身边,趁着结界没破,万一......”
玖鸢指尖燃起青碧色的灵火,将采摘的蘨草悬于半空。
那些翠色欲滴的草叶在烈焰中舒展蜷缩,叶脉间渗出金红的汁液。
灵火骤然暴涨三丈,化作一只振翅欲飞的火凤凰虚影。
玖鸢素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火焰中腾起万千道符文,如游龙般缠绕着蘨草。
蘨草在高温中扭曲变形,渐渐褪去凡胎,化作一缕缕流光溢彩的精气。
随着玖鸢一声清喝,“收!”火凤凰虚影猛然收拢羽翼,将所有精气压缩成璀璨的光团。
光团剧烈震荡,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光芒消散时,五颗浑圆莹润的灵珠悬浮空中,每颗灵珠内都封印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虚影。
此时天边乌云密布,一道紫色闪电划破长空。
玖鸢收起灵珠,抬头见天色已黑,拉起茁茁赶回家。
才到家门,茁茁小手指向堂屋角落:“娘亲,那里好像有东西在发光!”
循着孩子的目光望去,不知何时,屋子里多了日月晷,晷身纹路如同活过来的藤蔓般扭曲缠绕。
玖鸢心头一紧,这个巫咸族的法物怎么会凭空来到这里?
此刻却似被某种力量唤醒。
玖鸢护着茁茁后退半步,指尖凝起灵力,却见鼎中骤然升起一缕青烟,幻化成半透明的凤凰虚影。
“凰族血脉,终现踪迹。”
虚影发出空灵的叹息,尾羽扫过之处,空气中凝结出古老的符文,“昭明廿三年前封印松动,幽冥魔气借地脉复苏,唯有集凤凰火焰,方能血脉压制。”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响起尖锐的鸟鸣。
玖鸢透过窗棂,看见无数黑羽乌鸦遮蔽了天空,它们眼中泛着诡异的血光,利爪划过之处,青砖竟被腐蚀出焦黑的痕迹。
小黑弓起脊背挡在茁茁身前,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怒吼。
“回屋!”玖鸢将蘨草灵珠塞进孩子怀中,“这些灵珠能隐身,千万不要出来!”
“娘亲,茁茁要和娘亲在一起!”
“别胡闹!你和小黑回屋呆着,娘亲去查看一下结界。”
话音刚落,玖鸢就用灵力打了一个结界,把茁茁和小黑保护起来。
她独自一人去幽兰谷的谷底.......
第169章 人间炼狱
“叮---叮---叮---”
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响,发出几声颤音。
夜露凝在铜铃表面,迅速蒸发了。
茁茁在青砖地上来回踱步。
他的影子被烛光投射在墙壁上,随脚步晃动。
玖鸢离家三日三夜了。
小黑蹲坐在门槛处,金瞳映着西窗斜照,尾巴尖却随着主人的脚步一抽一抽,倒比那檐角铜铃更解人意。
“小黑,娘亲都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汪汪汪......”
小黑忽然立起耳朵,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
“你别老跟在我屁股后面好吗?这会让我更着急!”
“汪汪汪.....”
小黑蜷在门槛上,昔日那能举人的双臂,如今化作土狗灰扑扑的软毛。
它曾是神兽孰湖,喜欢把人高高举起。
檐角铜铃又响了,小黑突然立起耳朵,没有摇尾巴。
茁茁喃喃自语:“娘亲,茁茁要去找娘亲。”
“汪汪汪.......”
他心里暗想:“出了这个结界就能找到娘亲。”
夕阳慢慢隐入山后,暮色渐浓。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时,天地忽然陷入死寂。
黑暗从西方蔓延开来,无声无息地吞没山川、河流、道路与树木。
幽兰谷结界四角,四座上古神兽石像傲然而立。
东方青龙石像龙身蜿蜒,龙须如钢鞭劲扬,龙目圆睁似要洞穿虚空,利爪深深嵌入地面,鳞片刻画得栩栩如生,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青铜光泽。
西方白虎石像威风凛凛,周身纹路仿若流动的闪电,虎口大张露出森然獠牙,浑身肌肉线条紧绷,似下一秒就要扑杀而出。
南方朱雀石像羽翼舒展欲飞,尾羽如火焰般张扬,鸟喙尖锐如钩,周身雕刻的火焰纹路。
北方玄武石像龟蛇缠绕,龟甲上的纹路古朴神秘,蛇身盘绕其上,吐着信子,眼神冰冷而深邃。
“娘亲这阵法也太难破了!”
茁茁尝试着去破阵法,可都是徒劳无功。
山谷中静得可怕,唯有石像散发的幽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屋外的黑暗越发浓郁,但有了石像的光,茁茁感觉不到恐惧,只是担心她的娘亲还未归家。
突然,小黑耳朵动了动,呆了呆,叫道:“汪汪汪!”
茁茁屏息凝神,听见远处传来细微的“咔嚓”声。
那声响从地底深处浮上来,先是若有若无的震颤,继而变成沉闷的轰鸣,如同巨兽在地下翻滚。
脚下的青砖开始轻轻摇晃,裂纹从墙角蛛网状蔓延开来。
茁茁踉跄扶住门框,望见结界外的土地如同煮沸的粥,黝黑的泥土翻涌着隆起,裂缝里渗出幽绿的磷火。
石像的蓝光骤然暴涨,青龙昂首嘶鸣,白虎利爪挥空,幽光与地裂处的磷火撞在一起,在夜空炸开刺目的光。
“我去看看!”
话音刚落,小屋猛地一颤,像生了锈的旧钟摆突然失控。
雕花窗棂上的晨露簌簌滚落,在暖金色的日光里碎成几点水光。
屋内,茁茁手一松,桌子上的陶碗“哐当”砸在青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