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还有昨夜魏峥提到的刘桂舟和军事碉堡。
  魏峥淡淡睨她一眼,拿温婉昨夜的话堵她,“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不是师妹说的话吗?”
  温婉碰了个软钉子,不好再问,不过余光瞥去却见程允章眉头紧蹙。
  程家和孙家的婚事黄了。
  她不必再为元家的变强而担忧,只是孙兰芝……
  “魏师兄,我想去看看孙家大小姐。”
  “让侯继带你去。”
  温婉便跟着侯继离开,走出屋子后回头看见暖帘下两人的身影,魏峥在和程允章说话,温婉揣测应是在说程允章和孙兰芝的婚事。
  当真世事无常。
  温婉心里发沉,片刻后跟着侯继去了监舍,温婉在女监见到了孙家一大家子人,各个哭红了眼,一看见温婉出现,孙夫人便如同见了救星般凑拢,“温掌柜!”
  孙夫人眼泪未干,脸上再无从前得体端庄之态,她将温婉的手拽得紧紧的,“我家老爷到底出了何事?为何将我们全家老小全部关在这里?温掌柜,你素来消息灵通,能否告诉我们让我们心里有数?”
  温婉含糊说着:“具体什么事我并不清楚,等侯爷调查后才能知晓。”
  孙兰芝款步走来,她脸上带有红肿,眼神倔强,“多谢温姐姐来看我。”
  孙家十几个女眷关在这里,见孙夫人扭头,两母女似在闹别扭,温婉便抓着孙兰芝的手,顺势滑过一小袋子散碎的银锭子。她又靠近栏杆,压低声音飞速说道:“孙大人这事很大,估计没有转圜余地,你早做准备。”
  孙兰芝手一抖,瞳孔颤了颤。
  小娘子贝齿轻咬,眼眶热泪盈盈,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确实有一件事需要温姐姐帮忙。如今我家身陷囹圄,我和程公子有缘无分,我书写一封退亲书…劳姐姐带给程家。”
  温婉余光瞥见孙夫人那不甘和恼恨的脸色,再看孙兰芝脸上的巴掌印,暗中揣测母女两难道是因为此事闹腾起来?
  温婉心里难受,想劝却无从劝起,孙兰芝看着娇弱,但性格坚毅,入狱不过两个时辰却已经想通此事。
  她蠕蠕唇,艰难张口:“或许…可以再等等?就算孙家真的出事,程允章或许也会信守承诺娶你过门。”
  “不。”孙兰芝摇头,眸色笃定,“我不愿意结这样的亲事。主动退婚,能保留两家颜面,或许还能得程家一个人情。无论砍头还是流放,我想跟着家人一起。”
  程家和孙家本就是利益联姻,如今风雨欲来,指望本就因为利益而报团取暖的人团结一起对抗风险,似乎…是天方夜谭。
  但世间又有几人能在片刻之间断舍离?
  孙兰芝眸色坚毅,眼中无半点贪恋,“温姐姐,烦请牢头送来纸笔,我写下退婚书后由我母亲签字,两家便不再是姻亲关系。”
  温婉唤来牢头送纸笔,孙夫人便不停抹泪,絮絮叨叨的埋怨着孙兰芝。
  孙夫人想以道义舆论逼迫程家娶孙兰芝,从而保下孙兰芝的性命,可孙兰芝显然极有主见,将母亲的威胁和告诫全都当做耳旁风,铁了心的要退婚。
  孙兰芝写好退婚书以后,将婚书捧到孙夫人跟前,她拍拍母亲的肩膀,柔声道:“母亲,这是好事。元老夫人是个厉害精明的商人,就算程公子愿意娶我,但这门亲事…终归到底是元老夫人说了算。”
  “可…可…何必如此着急?!”孙夫人眼泪直往地板上砸,“万一你父亲平安度过这一劫…”
  孙兰芝摇头,“母亲,昨夜城内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可魏大人天不亮就直闯孙家,这意味着…魏大人手中早有父亲犯罪的铁证。再者,我们在牢里关了这许久,却不见播州其他官眷下狱,足可见魏大人对整件事心中有数。母亲…孙家这一次危吁!”
  孙兰芝抽丝剥茧讲明利害,但孙家人并不领情,她那祖母手指几乎戳到孙兰芝鼻子上,大骂她诅咒父亲,若非身边人按住这位年迈的老祖母,只怕孙兰芝脸上又要再多一条印记。
  孙兰芝充耳不闻家人的咒骂,只抓着母亲冰冷的手,“母亲,此时决断,尚能博程家一份愧疚。再晚一些,两家反而成仇。”
  孙夫人鼻子发酸,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儿长大成人,稚嫩的肩膀上已能挑起重担。
  她何尝不知程家另有盘算,可是…这是女儿唯一一条生路啊!
  孙夫人眼泪簌簌往下掉,声音沙哑,到底是被孙兰芝胁迫劝诫下稀里糊涂在那婚书上签字画押。
  “温姐姐…”孙兰芝将婚书交给她,仿佛将后半生前程也交给了她,小娘子低低唤她,却又咬着下唇沉默,最终只道一句,“我记得温姐姐说过…佛不渡人,唯有自渡。苦不缚人,唯有自缚。我都记着呢。”
  温婉捏住婚书一角的手指绷紧。
  取了婚书,又回了督抚院。
  昨夜前院的尸体已经全部处理干净,地板上水渍未干,角落隐有暗红色的血迹。
  温婉冷眼瞧着,只觉得这天变得好快。一想到临走前孙兰芝的眼睛,她心中惴惴且烦闷,无法纾解。
  孙群芳不惜引贼寇入城屠杀百姓,其背后所犯之罪定然触目惊心。
  或许,这是她见孙兰芝最后一眼。
  可她无能为力。
  她将婚书交给魏峥,“劳侯爷将退婚书交到程家人手上。”
  温婉如今几乎不和程家元家走动,便只能委托魏峥转达,魏峥收下婚书置于条案之上,男人神色淡淡:“如此,倒免了修文师弟为难。”
  第390章忌日
  温婉神色恍惚,低声喃喃,“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世上的人…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
  “你…”魏峥见那小娘子似有些颓唐,又想到平日里温婉和孙兰芝走得近,如今孙家出事,温婉心中应当也是焦急上火,“孙群芳作恶多端,引倭人屠杀百姓,罪不容诛。温师妹的良善,莫用错了地方。”
  温婉掀唇,嘴角牵出一抹似笑非笑,却是苦涩、嘲弄、愤怒。
  “孙群芳罪不容诛,可孙兰芝连只鸡都没杀过。”
  魏峥不懂她的愤怒从何而来,只是慢吞吞的反驳她:“惠不及家人,则罪不及家人。”
  “所以…”温婉笑着,胸中一股愤懑激荡,“这世界很操蛋。”
  魏峥脸色微滞,良久才道:“天意难违,人力有穷。天命不可违,王法不可逆。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虽有智者勇者,亦难抗天命。故君子从法,小人逆法,从者安,逆者危。”
  那小娘子瞳孔幽幽,“天命虽重,然人心可争。王法虽严,然义理可抗。顺天者未必存,逆天者未必亡!”
  “温婉!”
  魏峥警觉看向四下,随后脸色稍霁,“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准再提一个字!”
  他早知道!这小娘子通身反骨!
  温婉恍惚回神,抿唇,沉默,却依然倔强。
  男人站起身来,咄咄逼问:“听见没有?!”
  “嗯。”温婉抬眸,睫毛轻颤,“我不是傻子。我不会跟别人说。”
  魏峥的心…突的一下…仿佛被一支数里开外的冷箭击中。
  所以,他不是温婉口里的“别人”。
  他是…自己人。
  忽然这秋风,也开始变得燥热了。
  魏峥食指和大拇指无意识摩挲,脸色由阴转晴,他喉头一滚,声音变得愈发沙哑,“嗯,你知道利害便好。对了——”
  魏峥终究没忍住,他上下打量一眼小娘子素白的装扮,视线最终落在她发间那一支小白花上,“今日何故穿得如此素雅?”
  啊。
  温婉抬手抚上自己头上的白花,脸上一抹凄苦之色,“今日是亡夫的周年祭日。”
  若非柳依依提醒,温婉全然忘记这一遭。
  是啊。对外她还是死了男人的寡妇身份,既然和亡夫伉俪情深,怎可连周年都忘记?岂非授人话柄?
  于是今晨一大早,柳依依便烧了火盆和纸钱,装腔作势的请道士来念经,阵仗倒是挺大,引来左邻右舍都来问嘴一句。
  陈妈则着手做一桌子素菜,再三告诫温婉务必得回去用饭,以免落人口舌。
  魏峥突然后悔自己多嘴问这一句,一时竟僵在原地,半晌他挥挥手,“师妹早些回去。”
  温婉一路上想着孙兰芝的事情,不知不觉走到半路却被一少年拦住,那少年隔着车帘喊她:“温掌柜!”
  温婉回过神来,笑着掀帘,拦她的是王寡妇的大儿子叫春明的,邀她去酒肆看看。
  何三酒肆开业的时候她来过一次,铺子不大,长条形,专门售卖温家的碧芳酒和瑞果浆,但如今瑞果浆销售缺口大,是以何三酒肆分到的量也寥寥无几。
  店内很萧条,不断有伙计进进出出搬上搬下,桌椅板凳的位置也被腾出,瞧着像是搬家……
  何三撸着袖子帮忙,一看见温婉便立刻擦汗笑迎上来,“温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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