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魏师兄,若我和温婉当真不死不休,我不会逼迫你选边站队。”程允章站在门边,身形似乎比从前清减许多,经过这纷乱的一夜,他的眸色反而更加平静,也更加冷,“所以,也请师兄不要插手。”
  魏峥不言语。
  似在听,又仿佛没听。
  程允章心中纷乱,可魏峥却从不内耗,“只要不伤及性命,我不会轻易插手。但是—”
  魏峥看向他,“你也不能插手。”
  程允章脸色一白。
  罢了。
  如此,也算是承诺了。
  程允章巴在门边的手紧握,随后又慢慢松开。
  权势啊。
  权势真是好东西。
  若他足够强,或许早已阻止这一切。
  若他足够强,温婉行事或许不会这般毫无顾忌。
  “如此…也够了。”程允章的笑清清冷冷的,他艰难跨出门槛,忽而又停下。
  夜风吹拂,他额前一缕发轻轻飘起来。
  他眼睛里的星光早已破碎。
  “有些话,本不该我说。”男子的声音沙沙的,片刻又顿住,“只是又不得不说。”
  “瑾瑜师兄,温婉不是寻常女子。”
  程允章喉头一滚,眼尾处一抹苍凉的清泪,双肩低垂,仿佛压着万斤重物。
  “她是一头会吃人的猛兽。”
  “没有人能驾驭得了这头猛兽。”
  “赵恒不能,师兄亦不能。”
  魏峥蓦的抬眸,绛色的唇微张,“此事和赵恒有何关系?”
  程允章知他误会,便道:“赵恒…是温婉亡夫的名讳。”
  程允章终究没将温婉所谓“亡夫”可能还活着的事情告知魏峥。
  魏峥眉头紧皱。
  赵恒?
  这名字…很普遍吗?
  怎么还有人用这么难听的名字?
  魏峥起身,素手一拂,他本就生得高大,又穿一身宽袖的衣袍,站起来犹如泰山压顶,只让人觉得咄咄逼人。
  “温婉既非猛兽,也非牛马。她是人,我为何要去驾驭一个活生生的人?”
  程允章闻言,脑子像是被人种种捶了一拳,脑子里的混沌瞬间消散!
  云开雾散!
  他看着眼前站着灯火里风光霁月的那人,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犹如阴沟里爬行的蛆虫。
  他不如魏师兄。
  程允章喉咙干涩,“我只是…不希望魏师兄同我一样。”
  魏峥淡然一笑,露出了然之色,随后一句话终结对话。
  “不懂师弟在说什么。”
  程允章一愣,随后长笑走出大门。
  魏峥却盯着程允章的脚。
  程允章都有干净暖和的鞋子穿,怎么温师妹就没有?
  魏峥是武将,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杀伐果决。
  他从不内耗,因此也不深想程允章临走时候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可是这一夜他却失眠了。
  他躺在凉席上,侧耳听着外面风吹树摇,或许是院子里的山栀香传进来,让他意乱神迷。
  若非今日温婉从那庭院走过,他竟然不知自己院子里种了些什么花。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从前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呢?
  为什么偏偏和温师妹在一起的时候,他有闲心关注院子里种什么花,月亮是满月还是半月,空气是什么味道。
  迷迷糊糊的睡着以后,又开始不间断的做梦。
  他时而梦到曾经热闹的国公府,母亲在、父亲在、阿姐也在。那时候他和阿姐年纪尚小,阿姐是女孩子,会撒娇,父亲就更喜欢她一些,经常驮着她去摘院子里的花。
  他嫉妒得不行,他也想坐在父亲高大的肩膀上,可是他不好意思说出口,好在父亲及时看出他的羞赧,伸出孔武有力的臂膀,一只手托起他。
  阿姐喜恶作剧,她摘一朵花别在他耳后,笑话他像小女孩,他便生气的拽阿姐的小揪揪。
  后来,不知怎的,又梦见了温婉。
  他梦见自己躺在苍山雪林之中,厚厚的大雪覆盖住他的身体,寒气像是小刀似的往身体里钻,双眼涣散之际他似乎看见了湛蓝色的天空。
  雪山之中,温婉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缓缓走近,她赤着一双雪白的双足行走在雪地上,艳丽的红,刺目的白,交相辉映,更显那女子妖冶。
  雪山里的女妖怪!
  一眨眼。
  雪林变成了喜堂。
  满眼皆是喜气洋洋的红色,庭院里高朋满座,空气里酒香四溢,钟鼓声催,他和温婉身着大红色喜服,两个人在亲友见证之下喜结连理。
  再然后,满是桂圆、花生、红枣的鸳鸯戏水红罩单上,两条赤luo的人影交缠,窗台两禀红烛成双成对,对照天明。
  魏峥一下从睡梦中惊醒。
  醒来的时候浑身被汗水打湿,后背衣衫汗淋淋的黏在一起,一抬眸,窗外天色昏暗,已至下半夜。
  第349章心乱
  魏峥鬼使神差醍醐灌顶,忽然明白程允章临走时那一句“不希望你和我一样”是什么意思。
  他也突然明白,为什么他察觉院子里种了什么花,为什么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出手射杀元启,为什么会梦到温婉变成了雪林女妖怪……
  他似乎…有点…喜欢温婉。
  为什么呢?
  正如温婉所说,她颇有姿色。
  应该只是如此。
  他是成年的正常男人,机缘巧合之下他和温婉曾共同关在箱子里,也共同在美好月色下共乘一船,容貌、气味、声音、美景、气氛…缺一不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才导致他意乱神迷。
  魏峥试图从逻辑方面来解释自己的情愫,片刻他便推导出喜欢温婉的原因和时间。
  可他素来果决,喜欢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这事情放程允章身上或许惊天动地,放他身上…他有能力让它看起来不那么惊天动地。
  于是他只问自己两个问题。
  喜欢温婉吗?
  喜欢。
  喜欢到不顾一切吗?
  好像…也并没有。
  不过是一场风、一轮月、一叶扁舟带来的些许意动而已。
  等风停了、月落了、扁舟靠岸了,或许这一点点情愫也就随风飘走了。
  他不必庸人自扰。
  魏峥这一醒来,守夜的候继一听见动静便立刻入内。
  因去年魏峥落单重伤并人间蒸发半年后,魏峥几个属下从此万分警惕,从前魏峥休息时只有一二士兵值守,如今几个大将轮流守候。
  这头魏峥刚醒,坐在床上片刻,候继就神情警觉入内,却看见床上坐着一个人影。
  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候继率先摸到烛台点亮了灯火,扭头看见魏峥坐在那里,他半蜷着腿,膝盖撑着前额,额前有汗,整个人显得疲惫且阴鸷。
  “侯爷,您又头疼了?”
  魏峥刚回来的时候,因在雪山里受了寒,时常头痛不止。最凶猛的时候一整个长夜无法入睡。
  候继察觉魏峥今夜不同寻常,心里愈发着急,“卑职去请曾大夫来施针。”
  “不必。”魏峥揉着太阳穴,双眸微阖,“刘桂舟那边线索有人跟着吗?”
  候继不知怎的,这凌晨时分魏峥说起公事,却还是照实回答,“元杰那边一直跟着呢。”
  “他们敢借着放印子钱来平走私的账,只抓一个周账房完全不够。”魏峥双眸睁开,眼底一抹摄人的寒气,“天快亮了,城墙上…还空着呢。得挂几颗人头上去。”
  候继心口一跳,“侯爷是准备收网?”他又犹犹豫豫,看一眼外面昏暗的天色,这会儿鸡都还没叫呢,“现在吗?”
  魏峥睨他一眼,候继连忙道:“属下这就去叫兄弟们!”
  魏峥想起这两日没听见赵恒那公鸭嗓,又一想到温婉那天造地设的亡夫也叫赵恒,他心头好一阵不爽快,“赵恒呢?”
  “啊…”候继抠抠脑袋,“他正在满城找身手矫健的奶娘呢。”
  奶娘好找。
  身手矫健的奶娘…比天上飞的龙还难找。
  赵恒找到心力交瘁,甚至每晚对着铜镜捏自己胸口,还问他们能不能扮上女装去温家喂奶。
  可真是个变态啊——
  “这次行动要带上他吗?”候继心中记挂着解救队友于水火之中,扭身便走,“那卑职去叫他。”
  “不必。”魏峥冷哼一声,“让他务必给我找到人送去温家。事情办妥后,再去西山大营刷马桶!”
  候继眼皮直跳。
  赵恒啊,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得罪侯爷了,但兄弟只能帮你到这里。
  剩下的路你得自己走。
  身材健硕的奶娘…你得继续找。
  大营里的马桶…你还得继续刷。
  阿弥陀佛。
  程允章回到家中便立刻遣了仆从,关上门窗。
  他又命人送去了一壶酒。
  这在元老夫人眼里极其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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