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温维明全然没发现自己女儿脸色变得古怪。
  “要不是督抚大人到了播州,严大人也不会…”意识到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温维明及时住口,低咳一声,“总之,你母亲同我分析过,这案子天时地利人和。咱们全家人都要好好感谢督抚大人。”
  “说起来魏大人也是你的师兄,有了这层关系,你做事也方便许多。”
  “等我出了这地方,咱一定去好好拜谢人家。”
  温婉听温老爹这口气,大约是还不知道赵恒就是魏峥的事情,许是柳依依怕爹受刺激,因而上次探监特意留了口风。
  温婉琢磨着要不要将此事告诉便宜爹,好让便宜爹心里有个准备,但又一想还是作罢。
  毕竟这大牢里不知道有没有魏峥的耳目。
  温婉只能打断温维明对魏峥的感激之情,“爹,等案子判决下来后再去拜谢魏大人不迟。我已经将所有证据提交,最迟一个月内,刑部便有判决。您再忍耐一些时候,好好将养身体,等着女儿接您出来。”
  温婉说完这些话,头也不回的离开大牢。
  红梅在大牢外面等候,见温婉面色郁郁,一颗心被高高揪起,生怕老爷在里头出了什么意外。
  温婉便叹气:“我爹还不知道赵恒就是魏峥。”
  红梅抿唇。
  主仆两陷入一片沉默。
  若是便宜爹知道赵恒就是魏峥,定然要指着她鼻子骂她当初“去父留子”一事。
  挨骂的事情还是往后延迟吧。
  红梅深吸一口气,“我觉得……等老爷回家之前,咱们还是把家里所有的鸡毛掸子都藏起来吧。”
  温婉朝红梅竖大拇指,“好主意。”
  忙活完了这头的事情,温婉才有闲心…第一次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在播州城内。
  她来播州城已经有七八日,可因为挂心便宜爹的官司,从不曾这样毫无负累的漫步城中。
  正是酷暑,街上行人不多,小娘子们怕晒,撑着油纸伞却依然被热气熏得双颊发红,三三两两的尽往房檐下阴凉地方躲。主街上倒是繁华,卖鲜花蔬果、古玩玉器、糖水点心的应有尽有,只不过天气热,人也犹如打焉的茄子,没半点吆喝的声音。
  红梅跟着温婉,见温婉走走停停,到处张望打听,一张小脸被阳光晒得绯红,汗水紧贴前后衣衫,不由心疼:“姑娘,咱回去吧。”
  温婉却摇头,“不必。今天好不容易有时间,我得看看。”
  “姑娘想看什么?”
  温婉不做声,不过红梅后面却大约看明白了。
  姑娘问了每条街的店铺租金、售价,主要售卖的物品种类,估算了人流量,怕不是想在播州城里面做生意吧?
  主仆两在城里面逛了半日,晚间时候,温婉才慢吞吞的出现在姚世真家中。
  如今为了程允章读书,姚世真从平县搬来了播州,可谓是煞费苦心。
  姚世真家离温婉的院子不远,翻过一条街,拢共距离不过四五百米,温婉在家用过饭,抱了两个孩子,又和陈妈柳依依交代了去向,她才和红梅两人来到姚家。
  月上枝头,清风吹拂,白日的燥热退去,这缕林间的晚风显得愈发舒适。
  温婉一入内就看见东厢房的窗牖开着,程允章正在收拾笔墨,一日的学习结束,程允章正欲归家,一抬眼就看见院子里的温婉。
  她穿一身白色的水袖对领长裙,上面绣着一朵朵小巧精致的玉兰花,她的长发用一根玉簪盘起,露出饱满的脸部线条,因为一路匆匆而行,即使灯火昏暗,却也看见她双颊的红润。
  狐狸师妹看起来能跑能跳能吃,像是一株生命力饱满的冬青树。
  给她一点水,一点阳光,她就能生长茂密。
  “修文师兄!”那小娘子轻柔笑开,缓步朝他走来。
  夜风忽起,迷了他的眼。
  程允章站起身来,推开窗户,笑着问她:“师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来看看义父义母。”温婉四下张望一眼,“侯爷在吗?”
  “在书房和老师说话。”
  “我去找他。”
  程允章眉梢一挑,“师妹找瑾瑜师兄作甚?”
  那小娘子背着手往书房的方向去,答得含糊,“公事。”
  公事?
  魏峥和温婉之间能有什么公事?
  一入书房,不见姚世真,只见魏峥一人坐在那里,为避嫌温婉没有关门,她快步走上前去,随后视线落在那张小几上。
  温婉笑道:“城防图?侯爷动作倒是快。”
  魏峥敲敲桌面,将那张黄麻纸轻轻推到她跟前。
  温婉伸手取,魏峥却未松手。
  那双漆黑的眼睛望着她,有一点笑意,却不多,“如何用城防图做生意?还请师妹赐教。”
  魏峥这是…不放心她。
  毕竟城防图事关重大,落于她这样的妇人之手,魏峥自然疑心。
  温婉不动声色的抽出那张黄麻纸,摊开在几上认真看着,“城防图上标注有山川、河流、码头,何处驻军,何处有密道,何处有暗流,城内每一条大街小巷,每一个部门…这样我就能推算处何处人流最密,交通方便,做什么最能快速敛财,比如西边有书院,那么卖笔墨纸砚合适;南边有青楼花船,卖胭脂水粉衣裳合适;东边是坊市,人来人往,又有河道贯穿其中,船只无数,贩夫走卒来往其中,最好做酒肆的生意。”
  小娘子低垂着视线,从魏峥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她一根根轻颤的睫毛。
  她的手很白,手指修长,她不喜脂粉,也不喜妇人们时兴的蔻丹。
  魏峥看到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净又整齐,甚至是一丝不苟的死板。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唇角一直挂着笑,有一种女子身上少见的从容不迫。
  第270章海禁
  “侯爷可以理解为…对症下药。”
  魏峥听完,眉间轻蹙,顺手将灯火举着靠近,好让温婉看得更清楚,语气听不出夸赞还是讽刺,“温师妹不像是做生意…更像是行军打仗。”
  温婉将那张城防图折叠起来小心放在衣袖之中,随后才笑道:“老百姓常说…生意场如战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道理和经验都能互通。只不过侯爷杀敌,我们劫财。”
  魏峥抿唇认真听完,“这个说法…倒是新鲜。”
  “侯爷不必担心,我不会拿城防图做任何损害百姓利益之事。”温婉神色凝重了两分,“现在还请侯爷说说并州走私案的情况。”
  说到正事,魏峥神色一凝,“温师妹…知道我朝的海禁政策吗?”
  温婉嗤嗤笑,“侯爷莫要诓我,咸平七年陛下金口玉言,民间敢擅议海禁政策者,杀无赦。”
  魏峥笑道:“温师妹放心,今日你我谈话,出不了这间屋子。”
  温婉虽是商贾,但能让老师收做义女的商贾,绝非如此简单。
  更何况温婉为父伸冤,不过几日时间,便将事情始末查得清清楚楚。
  温婉是个聪明人。
  魏峥很想听听温婉的建议。
  温婉抿唇,抬头看一眼外面的月色,又见外面庭院空无一人,她才低低开口:“咸平六年前,四方诸国来我朝朝贡,陛下一则体谅这些小国远渡重洋,二则为扬我国威,因此这些小国离开时带走大量陈朝赏赐之物。”
  “后来北边蛮夷屡次骚扰,户部财政吃力,陛下便动了海禁的心思。”
  这也很好理解。
  穷亲戚打秋风久了,谁家羊毛也禁不住这么薅。
  陈朝要脸面,总不好明说我家没钱了,穷儿子们就不要来喊爸爸了。
  更何况儿子还跟自己没血缘关系。
  可升米恩斗米仇,这让向来把陈朝爸爸当冤大头的诸国们不干了。
  毕竟从前朝贡从不空手而回,如今我送你多少你回我多少,这是几个意思?
  看不起就干一架啊!
  你今天不给也得给!
  魏峥淡淡接口,“咸平十一年,一千两百多名倭人从矮瓜岛登陆并州海岸,侵扰我朝六百里海岸线,长驱直入,各处卫所无力抵挡,死伤百姓近万。倭国人甚至砍杀天水府的宗室,嘲笑陈朝男儿软弱如东瀛妇人,陛下震怒,立刻下命关闭海岸,我朝百姓和商贾若与番邦之人来往,按通敌罪处置。可如今海上走私依然猖獗,朝廷已经束手无策。甚至私人海商为了打破朝廷的海禁政策,发展海上贸易,与外国勾结,形成了海商与海盗共存的海上走私群体。”
  可是海运本身就存在巨大利益,这块肥肉,朝廷不要,不代表沿海大户们不咬。
  陈朝海禁以后,海上走私屡禁不绝,从沿海的老百姓到朝堂权贵,再到皇亲国戚,这条线拔出萝卜带出泥,真难说谁屁股是干净的。
  海禁,只是喂肥了世家大户阀贵。
  魏峥眉间轻蹙,略显疲惫,“上一任天水府督抚张横张大人为了整治海防,处死很多海商与海盗,不曾想,反抗的不仅有世家大族,还有靠海为生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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