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程允章觑一眼母亲逐渐松缓的脸色,又对温婉笑着说道:“既受老师嘱托,万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师妹不必客气。”
  三言两语,算是解释深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尴尬。
  果然,元老夫人脸色稍霁,她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对儿子虽严苛,可对外人却是礼数周到长袖善舞。
  她拉着温婉那双细滑嫩白的手,言语切切,似十分担忧:“早听允章提起过你,说姚大人在平县收了个聪明的姑娘做义女,可恨你我一直无缘相见,不曾想…今日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
  说话间,元老夫人褪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给温婉戴上,“初次见面,算是长辈的一点贺礼,你万不要推辞。既然你是修文的师妹,那咱们便是一家人,长辈赠,不相辞,拿着便是。”
  “这…”温婉双手恭敬接过,“多谢夫人。”
  元老夫人趁此间隙打量眼前这女子。
  乍看长相是娇弱了些,但此女眼神坚毅,举止大方,并不像从前贴到程允章跟前的那些女子轻浮。
  第231章奔走
  加上程允章曾提过,说他这师妹刚刚丧夫,瞧这模样,怕是刚刚生产就来播州救父。
  这让元老夫人想起自己年轻时候,也是拉扯着孩子四处讨生活,受尽白眼和猜忌,这其中冷暖…怕是除了她,便是眼前这位小娘子最清楚。
  就冲这份坚韧的心性,元老夫人也对温婉刮目相看。
  “你我同在制酒行当,你却比我强上许多,年纪轻轻就成了酒坊的掌权人。今年轰动播州的瑞果浆…倒是打得我家五郎一个措手不及。”
  温婉敛了神色,却见元老夫人脸上并无恼怒之色,一时拿不准。
  她在路上就已经听冯水根说起,今年元家御贡酒地位岌岌可危,因此正忙着转型,制新酒一事便由元五郎负责。
  元家新酒锦江春,是在长春法酒的基础上改良,口感醇香偏甜,更适合年轻人饮用。虽说瑞果浆改变了用酒曲酿酒的方式,但煮酒大会上温家和元家再次硬碰硬也是她没想到的。
  难不成陷害便宜爹的是元家三房?
  或者…元家从未放弃过温家酒坊?
  果然,温婉瞥见程允章的脸色微微一沉,显然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不过年轻人嘛,总不可能万事顺遂,叫他吃些亏…知道这做生意有多难,他下次才晓得如何应对。若他在播州都应对困难,以后还怎么指望他把生意做到更远的地方。”
  温婉笑道:“元五爷不怪我?”
  “那孩子虽然心高气傲,但时间一久…会想明白的。”
  温婉若有所思。
  元老夫人心中再无怀疑,“既然你和修文有事要谈,我便不打扰。”她又笑着拉住温婉的手,“既是一家人,咱便不说两家话,你父亲的事不必着急,有什么需要我元家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温婉连忙也道:“等父亲的事情尘埃落定,我定上门拜访夫人。说来也巧,你我两家同是制酒行当,我又和夫人一见如故,想来我们之间一定有说不完的体己话。”
  这话倒是让元老夫人眉开眼笑,再不怀疑两人之间有龌龊。
  毕竟一个是前途无量的举子,一个是刚生产的寡妇商户女,这两人南辕北辙,重重身份和伦理阻隔,程允章不至于这般糊涂。
  恰好程允章也开口,“母亲,我和师妹聊得差不多了,也该归家去。此处离家不远,儿子陪您走回去。”
  等那母子两离开后,温婉才暗恼自己做事大意,瞧一开始元老人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八成以为程允章和女子私会。
  如今再一细想,程允章明年就要下场登科及第,只怕这一年内就要谈婚论嫁。如今敌人在暗她在明,再让人逮住她和师兄的错处,冠上莫须有的罪名,他们两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更何况,元老夫人最后那两句话…听着总有些敲打意味。
  元老夫人说,有事情找元家帮忙,却没说找师兄帮忙。
  温婉打定主意,以后尽量不将程允章牵扯进来。
  “大姑娘……”柳依依张口,显然想说说元老夫人的事儿,话一出口就被温婉打断,“母亲,明天我们去见见王寡妇留下的三个孩子。”
  柳依依蹙眉,“那三个孩子对我们温家人很是厌恶,尤其是她那大儿子,已然是个懂事的半大小子,他一见了我就拿扫帚撵我。”
  温婉笑着说道:“不让他知道我是温家人不就行了?”
  倒也是这个理。
  可那三个孩子能知道什么呀。
  次日一早,陈妈率先出门寻找合适的乳娘和宅院。
  冯水根带着几个兄弟离开播州,临行前温婉托他给梅清带回了二百两银子做酒坊周转之用。
  温婉先给双胞胎喂了奶,随后带着柳依依和屠二爷去了东边青衣巷内寻人。
  青衣巷内因靠近做买卖的坊市,里面住着的人鱼龙混杂,有常年居住在此的土著,也有隔三差五换人的短租客,王寡妇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手头不宽裕,只租得起角落里的一间偏房。
  据柳依依说,这主家银钱不趁手,才将其中一间屋子租给了王寡妇母子四人。
  温婉却觉奇怪,“王寡妇死了有三个多月了吧。这孩子竟然还住在这家人眼皮子底下?”
  柳依依道:“我问过了,说是签的一年的长租契书,时间还早着呢。大约这户人家是个良善之辈,不忍欺负三个小孩吧。”
  “一个横死的寡妇,留下三个烫手山芋,谁都会觉得晦气。三个孩子而已,想个法子撵出去就是。”温婉多疑,想当初绿萍死后,仆人们连绿萍房间都不敢入内,尚且还是熟悉的人都如此凉薄,更何况王寡妇只是租了人家的院子,两家人哪里来的深情厚谊?
  “母亲,你去问问这房子的主家。我去见那三个孩子。”
  两个人分头行动。
  等走进那间小屋,温婉只看到两个半大孩子,一个大约十岁,背上背着个五六岁的孩童,大的孩子虽然瘦骨嶙峋,瞧着却精神得很。身上衣裳也干干净净,可见王寡妇死了以后也没吃什么苦。
  只不过小的瞧着瘦不拉几,脸色蜡黄,瞧着病恹恹的。
  倒是不见王寡妇最大的儿子。
  两个小孩一见屋内出现了陌生人便一脸警觉,虽然前头那个小娘子瞧着白净斯文,可她背后站着一人高马大的屠二爷,看着便一脸凶悍之气。
  王寡妇的二儿子连忙将弟弟护在身后,跟老母鸡护小崽子似的,气势汹汹的诘问她:“你是谁?为何闯入我家?”
  温婉便笑着说道:“你是阿文吧?这是你弟弟,阿水?”
  那小男孩头一偏,满是好奇,不免对这位清秀的小姨产生些许好感,“你…你认得我?”
  “我跟你娘是旧相识。先前在珏县的时候,她时常帮我绣些绣品。后来你弟弟出生以后,她说要多赚银子养活你们,便带着你们兄弟三人搬到了播州。”
  温婉从屠二爷手里抓起一大把冬瓜糖和甜嘴零食塞到两个小男孩手里,又祭出大杀器,“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第232章寻证
  五六岁的孩子没有心眼,一看见糖口水都流出来,拉着哥哥的衣袖小声嘀咕着:“二哥,她是好人!她给咱们糖吃呢!”
  “弟弟,你不能吃,你还咳嗽着呢。大哥说不让你乱吃东西。”
  小的那个噘嘴。
  “对了,你是不是还有个叫狗娃的哥哥?他呀,以前总是婉儿姨婉儿姨的叫我,他还最喜欢吃我做的羊肉馅的包子,一口气能吃十个呢!”
  “正好,我来播州办些事情,就顺着你娘给的地址找了过来。”
  果然,温婉两三句话就叫两个孩子深信不疑,登时也围着她一口一个“婉儿姨”的叫了起来。
  “狗娃呢?他怎么不在家?”
  温婉又将冬瓜糖塞到那个稍大孩子的嘴里,那孩子沾了甜物,登时眼睛都亮了一分,对温婉毫无戒心。
  弟弟说了,都给他们吃糖了,肯定不是坏人!
  “我大哥去码头上做活儿了!他说咱家现在这情况,不好一直靠着别人,得自己找出路!”
  “狗娃如今…才十二岁吧?那么小的孩子…”温婉故意语气埋怨,“你娘也真是的!若是播州过得不好,大可以回珏县投奔我,让一个小孩子出去做什么工?对了,怎么也没看见你娘——”
  这一声,登时让那两个孩子“哇”的嚎啕起来,“婉儿姨,我娘…我娘死了…她被那姓温的给害死了!”
  “哎哟,这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快跟婉儿姨说说,哪个天杀的害了你娘!我定给她报仇去!”
  一刻钟后,温婉好不容易安抚住两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儿,打着“出去打听”情况的幌子离开,最后和柳依依在干道上的槐树下汇合。
  柳依依显然有新发现,眼睛明亮亮的,好似出鞘的刀,她一见面就拉着温婉汇报:“大姑娘,这其中果然有猫腻!那房主说…有人帮三个孩子垫付了租金,还付了一大笔钱,让她照料三个孩子。起初她不肯吐露,后来被我一两银子撬开了口,说是…有个叫何三的男子…隔三差五的来看望孩子,每次来都会留下钱银食物,否则那几个孩子早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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