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一直沉默的程允章开口劝了一句,眸光闪闪,“师妹,要想在播州办事,离不开程家。”
  姚老爷子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既然是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
  温婉心中感动,勉强一笑,“再推拒义父义母的好意,显得矫情。义父说得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明日天亮我们就一起出发!”
  温维明自然是一刻也等不得。
  冯水根带回消息,说温维明过堂的时候就已经受过大刑,现在又被丢弃大牢之中,得不到医治,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一大早天光微亮,温婉便带着一群人出发。
  酒坊清点的三个伙计,朱旺那边带来的三个人,温家带去的红梅、陈妈并两个仆人,还有姚老爷子那边带来四个人,程允章和两个书童,零零总总加起来十几人以及四架马车。
  出发前,温婉便命人将库房里赵恒的东西掏空,人手一根木棍,一头削尖,能支撑帐子,又能做防身的武器使。
  温婉思前想后,总觉得这一趟行程透着危险,便将赵恒的长剑佩戴在身上。
  当初屠二爷送走赵恒的时候,为防止被赵恒反杀,便收走了他他身上所有武器。
  温老爹送给赵恒的那把长剑,最后辗转到了温婉的手里。
  提着剑,又买了一把匕首藏于身上,温婉挺着大肚子,坐上了去播州的马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速度却慢。
  温婉几次提出加速,都被陈妈和姚老夫人等人劝住。
  后来姚老爷子给她吃了一剂定心丸,“别着急,我已经写信一封给大理寺曾经的同僚,请他们仔细斟酌案子。只要大理寺没核准,播州知府收不到文书,绝不敢擅自动手。”
  好在天气逐渐热起来,一行十几人就算露宿野外也不觉得冷。
  到了夜晚,点起篝火,搭上简易的帐篷,陈妈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干粮,熬点粥,挖点野菜,一顿就这么应付过去。
  晚饭后,几个人围着火堆。
  温婉命冯水根详细的说一回案发经过,冯水根现在情绪冷静,便将自己知道的情况斟酌后,连带着个中细节都讲了个清清楚楚。
  温婉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拿着一根枯树枝在地上比划。
  “也就是说…父亲受几个说要买瑞果浆的榷商宴请,席间有一卖鱼的小娘子经过,其中有人提及那小娘子曾生过三个儿子,还起哄让父亲纳她做小妾延绵香火?”
  冯水根略一犹豫,“这些都是那日过堂时,知州大人传唤几个榷商作证说的。马师傅不见踪影,事情真相无从得知。墙倒众人推,这些榷商们嘴里能有几句实话?”
  这倒是事实。
  温维明倒台,瑞果浆的销路也被斩断,少了个竞争对手,榷商们自然乐见其成。
  程允章却开门见山的问:“当时他们宴请时…坐在大堂还是二楼?”
  “三楼!”
  “耳热酒酣后,温老爷子被扶去三楼房间休息?”
  “没错!”冯水根被问得迷惑,“文曲星老爷,这…有何不妥?”
  程允章见几人都望过来。
  对面那小娘子的眸底深处一抹跳跃的火光。
  “百花楼每日座无虚席,三楼包房得提前好几天预定。若说榷商们临时起意设席款待,是绝上不了三楼的包房位置。这是第二个疑点。”
  夜风徐徐,山野之间赫赫有声。
  方圆百里都是山路,暗黑的苍穹下,山峦变成了吞人的一团阴影。
  “百花楼前院是宾客宴席,后面是…”程允章余光瞥一眼温婉,见那小娘子听得专注,便低咳一声,“后面是青楼。”
  “前堂和后院还隔着一段距离,一向有人把守。一个卖鱼的小娘子…最多进出厨房,且只能从侧门进出。她是怎么绕开守卫,从前院走到后面的私密之所?这是第一个疑点。”
  “刚才这位冯小哥还说…上堂时还有百花楼的老鸨作证,说曾听到那卖鱼小娘子的惨叫声?”
  冯水根立刻点头如鸡啄米!
  这…这…不愧是文曲星!三言两语便找到了案子的疑点!
  “百花楼夜夜笙歌,一个拥有几十个姑娘的老鸨…怎会恰巧经过温老爷子的房间,又在一片嘈杂中听到卖鱼小娘子的惨呼声呢?”
  “更不要提,那几个酒商临时来的播州,事后定然已经离开。若想翻案,恐怕也是查无此人。”
  温婉思绪清楚不少,树枝点在沙堆上,“这案子看起来天时地利人和,但细看下来全是疑点!”
  她眸光灼灼,闪动着一丝狠辣,“父亲是被人陷害的!”
  队伍中全是老弱妇孺,走走停停,路程极慢。
  温婉一颗心全在播州的温老爹上,坐在马车里,捂着肚子,一想到温老爹还在牢狱里,只希望马车快些…再快些……
  虽说爹是便宜得来的,可她这辈子就只有这一个爹。再说温老爹除了在男女感情上左右摇摆以外,对她确实疼爱。
  水泥封心,封的只有赵恒。
  行进队伍又停下了。
  温婉掀开车帘,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一处山峦之中,前后不着村,官道上仅有他们这一支队伍。
  天边一抹晚霞,映衬得远处的山峰尖尖上金光一片。
  而夜幕正缓缓降临。
  屠二爷来报:“大姑娘,还有两百里路就到播州。前面是弯砀山,有匪患拦截山路,我们在此休整一晚,明日一鼓作气走过去。”
  两百里路?
  走过了大半。
  不过弯砀山这地名,为何听着耳熟?
  温婉心里着急,却别无他法,毕竟要以一行人安全为主,她点点头,“那就在此处安营扎寨。”
  上路半个多月,干粮早已吃完。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是夏天,陈妈和红梅会挖野菜,屠二爷和姚家一个武仆会打猎,加上各家各户都带了粮食,这一路上倒也不愁吃喝。
  第205章打听
  天色渐黑,所有人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在此处安营扎寨。
  屠二爷常年在外面走,经验丰富。带着人选了一处风水宝地扎了帐子,干草堆一铺,随从们围着马车合衣一躺,再留两个人轮流守夜,便也凑合一晚。
  陈妈端来一碗香味浓郁的鸡汤,温婉吃不下。
  看到温婉嘴边长起的燎泡,陈妈心疼得厉害,“这鸡是屠二爷今儿个从山里抓回来的,路上条件艰苦,大姑娘忍耐一些。再有十几日路程,咱就到播州城了。”
  温婉不想让底下人担心,便硬撑头皮的将半碗鸡汤喝完。
  随后又想起还没有给知州大人买礼物,这送礼是一门技术活,务必送到对方心坎上。更何况她和知州大人完全不熟,不知底细的商户舔着脸来送礼,怕是连知州老爷的大门都进不去。
  得打听清楚这个知州大人的喜好。
  温婉拖着笨重的身子下车。
  安营的地方是一处开阔的草丛,不远处是河流,打水生活很是便利。手脚麻利的仆人们已经寻了一大捆干柴,早早的将火堆生起来。
  温婉在人群堆里找了一阵,终于找到坐在远处大石头堆上程允章。
  如此旅途上,程允章亦是手不释卷。
  他穿一袭单薄的玄色衣裳,墨黑的发丝全部高高束起,许是为了防备弯砀山的匪患,难得见程允章随身佩剑,倒显得飒爽。
  他安静的坐在那里,背脊挺直,从不弯腰驼背,可见教养良好。
  天边霞光不明,营地上生着火,那青年男子便借着这晦暗的光线读书。直到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那男子才合上书扭过身来。
  程允章仿佛背后长眼睛似的,只听脚步声便知道是温婉。
  她的脚步声要比寻常人重些,绵些,应是怀孕叫她身子变得笨拙的缘故。
  晦暗的霞光下,那女子迎面走来。
  她穿一身鹅黄色轻纱长裙,衣带宽松,头发盘起,露出腹部高高隆起,整个人相比出发前显然清瘦了许多,眸子也不似从前光亮。
  风雨飘摇之中,那人犹如大海上一叶小小的扁舟,形单影只的靠向他这一处港湾。
  有时候…程允章觉得,师妹跟自己母亲很像。
  一样情绪内敛,喜将所有事担负在自己瘦削的肩上,打落牙齿也和着血生生往下吞。
  只不过。
  母亲脸上永远是皱巴巴的哀愁,纤细的双腿往前奔走,一刻也不停下,仿佛一旦停下,身后那猛兽便会吞噬她。
  母亲是从来不笑的。
  小时候,他问母亲,为什么不喜欢笑。
  母亲便冷冷回答:如何笑得出来?
  母亲的手重重的落在他肩膀,恍惚间,她的声音又在耳侧回响:等你科举中第,为娘才笑得出来。
  而狐狸师妹却很爱笑。
  冷笑、嘲笑、微笑、大笑。
  有时候笑起来牙齿全部露出,东倒西歪,捧着肚子发出“哈哈哈哈”的声音,全无大陈朝小娘子们的含蓄和文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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