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少东家别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就说这个月的工钱…能不能发?”
  温婉叹气,“石金泉带走了账本,别说工钱,就是秋收后制酒的粟米钱都没有着落。”
  众人一副“果然如此”的颓唐表情。
  连买粟米的钱都没有,也就意味着温家酒坊下半年乃至明年上半年都无酒产出!
  这对酒坊来说,是致命一击!
  有人不死心,继续追问:“那什么时候酒坊才能有好转呢?”
  温婉指了指上面,“天老爷才知道。”
  堂上众人,面若死灰。
  心思活泛的,已经有了想法。
  更有那胆子大的,略一思索就开了口,“少东家,这树挪死人挪活,既然温家酒坊这处是条死胡同,您可不能怪我们另寻出路!”
  陈妈又看见温婉脸上流露出一种做作的羞愧不安的神情。
  “这…这…可这个月的工钱就——”
  那人大喇喇的挥手,似乎恨不得立刻离开温家酒坊这鬼地方,“罢了罢了,不为难你。这几个月本也没上工,月钱没有…就算了。只要少东家别故意阻拦我等前程就好。”
  “那是自然。好聚好散,无论各位将来去了哪里,温家酒坊都是诸位的家!”温婉慢吞吞的说着,又抬眼一扫厅内犹豫的众人,“诸位,还有要走的吗?”
  见温婉这般客气,又有人带了头,先前还犹豫不决的人也顾不得考虑,纷纷附和下来。
  “少东家,我也要走。”
  有人说话很是好听,“我们走了,也给少东家减轻负担不是?否则酒坊不转,却养着我们这些人吃干饭,我们也不好意思啊!”
  马昌顺脸上显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不就是想在温家这艘大船沉没之前抽身吗。
  得亏东家待这帮人掏心掏肺的好,哪家人有个三长两短,也总是多有接济。
  不出片刻,正堂内的人走了大半。
  温婉刚同意他们离开,他们便迫不及待的去厢房收拾行囊,离开的人面带喜色,留下的人则面面相觑,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四五十个师傅,一下走得只剩下十二个。
  温婉心里门儿清。
  留下的也未必忠心,无非是手艺不过硬,到外面找不到去处。
  不过也够了。
  不费吹灰之力,客客气气裁掉这么多偷奸耍滑的老员工,还能立省一笔开销,这一波,双赢。
  温婉看着马昌顺,马昌顺立刻表态:“少东家,只要温家酒坊在一日,我马昌顺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温婉笑笑,又看向章季平。
  章季平没走,她有些意外。
  不过也瞬间想明白。公司元老嘛,大高层,去其他公司未必有合适的职位。与其这么大年纪去外面闯荡,不如在温家这破船上养老,好歹一个月也有三瓜两枣不是?
  而各大作坊,若非实在过不下去的,从不轻易辞掉自己的大师傅。
  作坊没了大师傅,便如同人没了四肢。
  辞掉德高望重的大师傅,容易被人戳脊梁骨。
  章季平抖了抖腰间的翡翠玉石烟袋,笑得跟个弥勒佛,脸上褶子一层又一层,“东家有难,自然要风雨同舟。”
  “好!”温婉抚掌一笑,“温家酒坊有两位师傅,是温婉之幸。尤其是马师傅,爹爹曾说您技艺了得,人品贵重,让我凡事多向您请教。”
  马昌顺听得云里雾里,东家竟然这么看重他吗?
  为何从前没有表露半分?
  搞半天,东家是个内秀腼腆的人啊?
  而章季平明显面色微变。
  “您既然是爹爹信得过人,自然也是我温婉信得过的人。我可不能亏待了自己人,不如这样,从今日起,马师傅便暂领二师傅的职位,工钱福利等待遇一律参照章师傅的来。”
  二师傅?
  那是什么?
  章季平眼皮直跳,几乎是口不择言立刻阻止,“少东家不妥!温家酒坊从未有过二师傅这先例。”
  “那又如何?”温婉笑着回答,“没有先例,便从马师傅这里开。章师傅,您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以后制酒上的粗活,尽管让马师傅替您跑腿。您是酒坊的大师傅,粗活累活让小子们去干,您若是累倒了,父亲可饶不了我。”
  章季平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印象里那温静内敛的温婉,何时这般厉害。
  就是不知,这少东家的关心是真心还是假意啊。
  马昌顺被迷迷糊糊提了个职级,自己还没有弄清楚现状,就听见少东家一直在部署安排,“既然马师傅升了二师傅,房间也要挪一挪。哎呀,酒坊也没别的厢房,章师傅反正每天要回家住,索性就将他那间房先挪给马师傅吧。”
  马昌顺现在有点回过味儿来了,这少东家别是要让他和章师傅打对台吧?
  没看章师傅那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下一秒就要吃人!
  吃的还是他马昌顺!
  哎呀,少东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就不怕章师傅一怒之下离开酒坊?
  果然是年轻啊,不明白这道上的规矩。
  酒坊里的大师傅,岂是轻易能够得罪的?
  第39章卸磨杀驴
  温婉却仿佛没瞧见马昌顺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也不管章季平发黑的脸色,又扫一眼屋内的众人。
  忽而。
  她站了起来。
  那小娘子身段瘦小,站在十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中间,竟丝毫不怯。
  尤其那双眼睛,明亮灼人,威压更甚。
  不知怎的,那留下的十二个人骤然觉得屋内气氛紧张了些许。
  “我说三件事。”
  女孩子声音不急不缓,却很抓耳。
  “第一件事,留下的人,工钱上涨十二,明日我会派人发给你们。温家酒坊生意没有好转之前,工钱十天一结。作为你们对温家酒坊忠心的奖励。”
  温婉话一出口,底下的人立刻炸开了锅!
  上涨十二,也就是涨幅五分之一,若一个伙计月钱是二两银子,便涨成二两四钱。
  可别小看四钱银子。
  按照大陈朝的算法,四钱银子等于四百文铜钱,换算到后世,也有小一千块收入。
  底下的人却反应不一。
  “少东家,酒坊也没活儿干,我们怎么好白拿钱。”
  这是老实巴交的。
  “少东家,你说的可是真的?这个月的也补?以后都这样吗?”
  这是贪心的。
  “那他们走的人也发吗?若不发的话,那他们岂不是亏大了?刚才您不是说酒坊账上没银子吗?”
  这是看热闹的。
  温婉敲敲桌子,声音不大,却让屋内叽叽喳喳的人瞬间安静。
  “第二件事,章师傅和马师傅是温家酒坊多年的老人,承蒙两位不离不弃。但眼下温家有难,两位师傅讲义气,决意和温家同舟共济。以后两位大师傅的月钱减半,用作补贴你们上涨的十二。我温婉今天把话撂在这里,一旦温家情况好转,立刻将两位师傅的月钱翻倍!”
  章师傅急红眼了,腾的一下站起身来。
  合着半天,减他的月钱,补贴这帮愣头青?
  好啊好啊,好事都让她温婉一个人做了,银子却让他一个人出!
  温婉却慢吞吞的看过来,女孩子那张素净的脸孔上是恬淡的笑意,“章师傅是酒坊里的老人,对酒坊感情深厚,论起为人处世,你们可都得跟他好生学学才是。须知人生在世,义气当先,整个平县的各家作坊里,只有我温家的章大师傅担得起‘义薄云天’四个字。”
  章季平像是被人猛地打了一拳,结结实实的挨在脸上,刚想说的话…一句也哆嗦不出来。
  他气得上唇颤抖,脑子里转半天,愣是没想出一点拒绝的理由。
  是了。
  这丫头一定是刚才听了个全程,这是嫌弃他老了碍事,准备卸磨杀驴呢。
  义薄云天!
  我呸!
  屋子里剩下的人浑然不觉两人机锋,反而都一脸崇拜的看向章季平。
  领头膀大腰圆的冯水根更是率先表态,“章师傅,只要你在温家酒坊一天,俺们就听你一天!你不走,俺也不走!”
  “对。章师傅都能熬,我们也能熬!温家酒坊总会挺过去的!”
  “怪不得人家都说老师傅是作坊的镇坊之宝,章师傅你放心,我们几个使大力气干,绝不叫您老白贴补我们!”
  瞧老爷子抖得胡子都在颤动,马昌顺担心他气急攻心,连忙补了一句:“少东家,要不…我的工钱减半,章师傅的就……”
  温婉笑吟吟的打断他,“马师傅是想独自拢了这一屋子的人心?”
  马昌顺看一眼屋内一脸感激的众人,再瞧一眼眼前小娘子幽深的瞳孔。
  青天白日的,他忽然后背一阵发凉!
  是啊。
  少东家今日不费吹灰之力撵走了平日里偷懒耍滑的伙计们,又拿章师傅的月钱拢住了剩下的人心,全程没花一个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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